谢弼抬起头,满脸已是发红,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这是照殿红啊……”
此言一出,卓萧二人也吓了一跳。
照殿红,酒中极品,两百年酒仙于幽境采百花奇果所酿,醇香悠长,后人再无此境,世上存量也不多,就是皇室御宴,也要挑重要场合才开上一两瓶,赐与亲贵重臣,饶是谢弼侯门公子,公主所出,也只喝过一小杯而已。想不到这小小别院中,竟有侍女随随便便端了出来招待过路的客人,自然惹人惊诧。
“两位姐姐,寻常酒菜也罢了,这个照殿红,未见主人亲诺,不敢擅饮,请姐姐们收了回去吧。”卓青遥到底人品稳重,怔了一下后立即推辞,萧景睿呆呆的似没回过神,谢弼则是一副强忍的表情。
“家主已知两位公子今日必来,所以早就吩咐过要好生招待,若要饮酒,当以照殿红相飨,方不负萧公子当日慷慨赠梅之意。”居左的侍女微笑答话,言辞之雅,竟不让大家。
卓青遥看向弟弟:“你不是说你只见过他几面吗?”
萧景睿回想了片刻才恍然道:“他指的是那天秦岭之上啊……些须小事,何值如此盛情?再说后来在清风观遇到时,他已经又谢过一遍了。”
卓青遥和谢弼有些发怔,他们刚开始听萧景睿说见过几面,还以为是那人在某些重要场合露面时,被萧景睿远远瞧见过,现在这一听,分别是有所交往。
“景睿,你以前回家,也常将在外行走时的重要事情讲给我们听,怎么这件事却未曾听你提过呢?”
“这倒奇了,”萧景睿看着大哥,“我在外面遇到的人说多不多,说少可也不少,总不至于把每一个人都告诉你们吧?”
“你遇到别人不稀奇,可你遇到的是……”谢弼刚叫了一句,卓青遥又止住了他,定定地瞧了弟弟两眼,缓缓道:“你真的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萧景睿见兄长神情古怪,心里也有些没底,声音便低了一些,“他是在秦岭南北两边贩运皮货的一个富商啊……”
谢弼翻翻白眼,跌坐在旁边石凳上,卓青遥虽稳得住些,但嘴角也有轻微的抽搐,两个侍女抿嘴而笑,不过因为矜持和教养,并不插言。
好半晌,卓青遥才咬着牙,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与他已见过数面,还以为他只是个富商,如此拙劣得离谱的眼力,到底是凭什么竟能登上琅琊榜?我看那个琅琊阁主根本也没有识人之明,和你差不多!”
萧景睿也是聪明人,听到此处,当然早已明白自己以为只有泛泛之交的那个富商,其实多半是个颇有地位的名人,不过他虽然近几年汲汲于名利榜中挣扎,内心却并不真的是个看重虚名的人,故而此时虽然有些尴尬,却也并不羞愧,只淡淡问了句:“那你们说他是谁?”
卓青遥叹了口气,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弟弟的眼睛吐出八个字:“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三章 损友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饶是萧景睿正值最心灰意冷之际,乍一听到这个名头,也不禁目光一跳。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这是九年前北方巨擎“峭龙帮”帮主束中天初见梅长苏时所吟的诗句。
当时公孙家族避祸入江左,束中天追杀过江。江左盟新任宗主梅长苏亲临江畔相迎,两人未带一刀一剑、一兵一卒,于贺岭之巅密谈两日,下山后束中天退回北方,公孙氏全族得保,江左盟之名始扬于江湖。
两年后,江左盟威名未坠,梅长苏本人又突然被排上了琅琊公子榜,并很快登上榜首再也没有下来过。由于梅长苏不喜露面,曾睹其真容的人世上只有寥寥几个,可越是这样,大家越是对他好奇,希冀能有一日,可以亲眼见见江左梅郎是何等绝世风采。
萧景睿刻意跻身于琅琊公子榜,虽然不是为了争强好胜,但对于这位始终位居自己之上的人还是有点好奇之心,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能见上一面。可惜由于梅长苏一向隐于幕后,很少公开出现,使他一直未能如愿。去年冬天路过秦岭,在崖上采得寒梅一枝,携在手中进了一间茶舍休息,隔壁桌前有位身裹白裘的年轻人,一直凝目梅枝,十分喜欢的样子,萧景睿也没多想什么,就将此梅赠与了那年轻人。半月后在灵山清风观,碰巧又遇见了对方,大家互相认了出来,攀谈了许久才分手。因为只是匆匆交往,过后便忘,故而也未曾对家人朋友提起,更是想也未曾想过,这个未见得有多惊艳夺目的温雅男子,竟就是执掌天下第一大帮的江左梅郎。
“家主一向琐事繁多,不能亲临招待,三位公子如不介意,就请入席一饮,也是我江左盟的荣幸。”那两个侍女都是兰心惠质,见萧景睿自听到梅长苏之名后一直呆呆的,为免他尴尬,便上前盈盈劝酒。
谢弼此时对照殿红早已没有抵抗力,见卓青遥没有再继续推辞,当下躬身一揖,谢道:“贵主盛情,却之不恭,请姐姐们代我兄弟三人多多致谢了。”
侍女们娇笑还礼后,谢弼便拉着他的兄弟们入了座,端起琥珀杯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酒液沾唇入喉,一股醇香自舌尖散开,直透脑卤五腑,果然不愧是酒中极品。
卓青遥尽管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一见谢弼这副如入人间乐境的模样,便知道再也休想将他从桌旁拉开,只得怏怏劝了一句:“这不是寻常果酒,虽然醇美,后劲却是不小的,你少喝一点。”
但此时谢弼哪里还停得住杯,纵然是就着美味小菜浅酌慢饮,也不知不觉喝了十几杯。那两个侍女仿佛很了解谢弼的酒量似的,等他喝到第十七杯时便不再加斟,而是转而向卓青遥和萧景睿劝酒。这两人虽不善饮,却也抵不住照殿红的诱惑,分别喝了七八杯,已是微曛。
侍女们知道这三人近两日都未曾好眠过,上前扶起,分别送入客房安睡。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酒意,三个人竟全都一直睡到次日天明,起来后觉得神清气爽,疲意尽消,对梅长苏的待客之道更添佩服。
略事梳洗后,昨天在城门口迎候的那个蓝衣人便来了,道歉说主人有事,不能来相送,请原谅云云。想那江左盟宗主是何等身份,不来才是正常的,所以卓青遥急忙谦辞逊谢,两个人站在院门口比起客气来,谢弼忍不住笑,拉着萧景睿悄声道:“卓大哥这老气横秋的,哪里象是江湖人,我看他入朝进礼部才最合适。”
卓青遥耳力好,早就听见,转过头瞪了谢弼一眼,但总算因此结束了这长长的一番客套,宾主道别,蓝衣人还把萧景睿丢在客栈里的坐骑给送了过来。
离开别院之后,三个人略略感叹了几句梅长苏周到的行事风格,只是因为敬重,并没有多说。策马回到官道上不久,就到了分道口。卓青遥挂念妻子,准备兼程赶回金陵,萧景睿确实不想这时候回家去见父母,再加上收到寿宴请帖的人是卓鼎风,总不能让与江湖无涉的谢弼单独前去,所以决定一起到雷山拜寿。三人相互叮嘱了几句,就此道别。
雷山距离浔阳,马行大约半个多月的行程,两人不赶时间,策马徐行,一路上谢弼想了无数的办法来引逗萧景睿说笑,后者也明白他的好意,极力配合,气氛因此并不沉闷阴郁。
下午进了马鞍府,两人正在街上闲走,想找一间顺眼的客栈投宿,突听背后有人大叫一声:“景睿”,接着一条人影直扑过来,几乎把萧景睿撞个趔趄。
“景睿你没事吧?没事吧?”那人一迭声地道,“我昨天才听说云姑娘要嫁给别人了,想到你一定很难过,本打算马上去找你的,又不知道你已经到了什么地方,谁想今天就碰见了!你怎么样?难受不?”
萧景睿从那人手中里挣扎出来,淡淡道:“我很好,已经没事了。”
“怎么可能?”那人睁大了眼睛,“我还不知道你小子,那么迷恋云姑娘,不难受个一年半载的是不会好的。你放心,有什么话都跟我倾诉吧,朋友是干什么用的,就该这时候来安慰你。走,我陪你喝酒,等你醉了就会好受多了。”
谢弼这时已顾不得保持自己侯门公子的形象,翻着白眼摇头。这个言豫津,没心没肺的程度天天见涨,自己这一整天小心翼翼的,他一出现就朝人家伤口上扎。
“我真的没事了,”萧景睿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天性如此,并不生气,忍着心里的隐痛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呢,你去哪里?”
“我和二弟去雷山给一位长辈拜寿。”
“那我跟你一起去!”
“这不太好吧?”萧景睿有些为难,“雷山定婆婆是江湖中人,二弟还没什么,毕竟大家都知道谢卓两家交好,可是你……”
“我怎么了?我不算江湖人吗?”言豫津大不高兴,“我行走江湖的时间不比你短吧。”
谢弼大笑道:“拜托你,我的言大公子,你那也叫行走江湖?后面煎饼摊子旁那两个人,还有茶座二楼窗边的三个,绒线铺子里的两人,那都是暗中保护你的侍卫吧?根本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谁乐意带你这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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