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马后炮称,杨广改年号为“大业”就是个悲剧,因为“大业”可以拆为“大苦来”,大苦都来了,人民的日子能好过吗?
“先帝将国号定为开皇,从此开创了新的大汉江山,又如文景之治,积下雄厚国本,在开皇二十年,先帝立我为嗣,从此改年号为仁寿,意为安享晚年,将江山交付予朕,而朕,当为大隋中兴之主,所以定年号为大业,是要从此建立丰功伟业,建立一个强盛的大隋帝国,朕也亦要成为千古一帝。”——这便是隋帝杨广的雄心壮志,此时说来铿锵有力,令听者无不动容,山呼万岁。
这样的日子当然少不了大赦天下,毕竟,这也是传统。
只要不是犯十恶不赦之罪,有期徒刑三年有期徒刑五载什么的,统统都只是一个笑话。——十恶不赦之罪被发明的时间,离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了,文帝同时还重写了用官品和钱财抵罪的条例,所以朝堂之上的百官一致认为“文帝”的谥号众望所归。
二十多天后,当人们逐渐消化完了这乐子,杨昭同志在人民群众的欢呼声中被立为皇太子,宇文述于仲文郭衍分别为左右卫大将军及左武卫大将军,而去年讨伐杨谅有功的许多权臣将领再次受到表彰,齐王杨二往封地就藩的行程则列入了计划之中,这是朝堂之上的热闹处。可是,江湖之上的热闹则更多了血和泪,随着杨广除去丧服,全国各地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以尚书令杨素为主的重建洛阳项目全面上马,竟在春季里每月役丁两百万,更从各地征调商贾富户数万户填充洛阳。
从大业元年的春天开始,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几乎所有的人更多的时间花在了行走的旅途中,但显然,旅行只属于衣食无忧的上位者,被支配的穷苦大众则只能算是流浪,或者,流亡。从这个意义上说来,大苦来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啊。
自大业元年三月中始,因为皇帝杨广的一道诏书:“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判行政之得失;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百郡邸士字街的士子们再一次陷入了疯狂,士子们往往很疯狂,因为太过疯狂,所以没看清皇帝诏书中的重点是为了“观省风俗”而非“听采舆颂”,又由于士子们的天真和自信,于是许多陈列得失批评时政的条陈一捆捆地呈到了杨广的面前。
杨广冷笑,苏游也在冷笑,“官员们进谏是右倾,不在其位而谋其政则是右派啊,作死吧。”苏游便在这样的冷笑里离开了京城,但离京前一天却莫名其妙去了趟净念禅院,只是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却才想起那些在禅院附近巡逻的卫兵来。
自己究竟以什么身份通过他们的盘查呢?然后又凭什么敲开山门呢?——回答不了自己提出的两个问题,苏游的脚步终于无法向前再迈进一步。
远远地望着禅院的屋顶,梅枝上的花和雪都已经变成了嫩叶;远近的各种花都竟放了,零零落落的枝头却又不像阳春之景,烟雾缭绕的禅院,显得既近且远。
苏游发了一会呆,却见一辆牛车从身畔路过,车中的乘客不是李密却是谁?口中想招呼声“玄邃。”可自己是谁呢?配和他相交吗?南海横波的名头最近确实让京城里许多人耳熟能详,可是南海横波是干嘛的呢?是做炉子做手套的奇淫之士,不过是与贩夫走卒一般为了蝇头小利挣破脑瓜的那种小人罢了。
又想着,杨素在建成洛阳城后不久就去世了,此后不知杨般若还能保持这样的生活状态多久,再然后,似乎他的哥哥杨玄感还伙同李密等人造反来着,结果还失败了,难道她的命运也如同妙玉惜春一般吗?却不知道自己的到来,蝴蝶翅膀煽动之后,会不会改变他们的命运。
只是,她和李密却是什么关系呢?
苏游胡思乱想一番,心底终是无着无落,又因为无凭无据进那门去,便只好无声无响地离开了。
大出苏游意外的是,李密也是停下了牛车,站立了一会便走了;大出苏游意外的是,杨广的胸怀毕竟还是宽大的,士子们闹完之后也并没有变成什么右派,而是继续读圣贤书去了,毕竟,现在的官员门槛不是看谁的嗓门大谁的骂声高,最终,也还是要通过科举考试的。
是选择一辈子穷困潦倒地谩骂,还是成为那些被人一辈子谩骂的国家蛀虫,更多的有为青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016家父李纲
阳春三月,春江水暖。杨瑓一行出潼关,放舟东去,往齐国就藩。
一行人中除了齐郡丞张须陀外,不是老弱就是病残;最可气的是,这里面最英武的张须陀和最有才的司隶大夫薛道衡都并非杨二的属官,他们只是顺路随行罢了。
杨二一想到离开长安城时的冷清,再一看眼前这一个个的,心里就异常难受。
随行众人中,追随他最久的大概算是苏游,于是他想到了之前在长安城里的那帮纨绔子弟——李建成,柴绍,独孤陀,宇文化及兄弟,萧家兄弟等等等等,虽然之前无数次地忘情喝酒赏花,但临到头了,非但没见一人肯追随自己到齐国,就连离别时到十里长亭送送的人也没几个。
苏游也替杨二感觉委屈,并且觉得自己这一向东,大概会跟玻璃缸里的青蛙差不多吧,——前途一片光明,却毫无出路。
“青荇姑娘,也教教我算术可好?”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苏游对此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说话者是谁。
苏游虽然不岔于他的纨绔,但也只好安慰自己说,“这孩子还是好学上进的”,他这么想,也是因为不了解他,如果了解他的过去,一定会想法设法弄死他。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主动要求跟随杨二就藩的唯一门阀子弟李天逸,可惜的却是因为太过跋扈而自食其果。去年春天,十三岁的李天逸在京城纵马,被捕快制止后竟放言:“家父李文纪,谁敢动我?”
一时之间,“家父李文纪”五个字成了最可笑的口号,成了拒绝人的代名词,这个典故也从京都蔓延到全国各地,并引起各地人民的滔滔公愤,最后李家通过各种关系答应两个被马撞伤的平民子弟进入京城国子监学习才算是稍微平息了民愤;而李天逸本人,也被以扰乱公共治安罪被处以三十斤铜子和三个月的拘役,这还是因为他是未成年,但他的父亲却也成为了众矢之的。——这种种,都是苏游还未到来时所发生。
李文纪者,李纲也。这李纲也算是个倒霉的人物,先后经历三朝,分别做过杨勇杨昭李建成三人的太子洗马,悲剧的是,三个太子永远只是太子而无法晋升为帝王。
李天逸在京城喊的那句话,正是苏游异常熟悉的那句“我爸是李纲。”
李纲之前是北周的齐王参军,进入隋朝后则成了太子洗马,可惜的是,最后太子易主,他则理所当然旁落了,仕途方面,自然受到了杨素宇文恺等人的压制,直到今年初,杨广才启用了他为太子杨昭的洗马,而后很快被杨素等人用各种方法把他弄成了征讨林邑军大将军刘方的行军司马。
刘方是杨素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无法忍受折磨的李纲不到两个月就当逃兵跑回了京城准备告御状。但杨素宇文恺等人又岂是易于之辈?弹劾的奏章早在他的归途中递到了皇帝面前,罪名也早就尘埃落定,“教子无方”加上“临阵脱逃”,李纲也被要求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内交代了自己的认识,随后他的职务被有关部门一撸到底,直接变成了庶民,这也多亏了当时正天下大赦,要不他的处境一定更加艰难。
李纲在长亭外送别时,不禁老泪纵横,薛道横与颜师古自然无法安慰,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薛道衡与李纲有旧,在北周时便是同僚,入隋后又同为太子党,彼此时有唱酬,当年连杨广伸来橄榄枝都不屑一顾的他,如今只能与杨二同路,与李纲也真可谓同病相怜了。
但希望也并不是没有,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在太子身上压错了宝,这一次说不定就错有错着呢?至于颜师古,则因李纲的举荐而出仕,现在却被连累,也算是“成败萧何”了,值得一提的是,颜师古祖先有颜之推,后代有颜鲁公,他也算是老颜家承前启后的中流砥柱吧。
薛道衡与颜师古正在弈棋,后者似乎比苏游还小几岁,都是少年老成,面目可谓波澜不惊,不过苏游不太喜欢这围棋,“非白即黑”实在不是他的人生哲学。
“哎,先生快来看啊。”却是小九的声音,苏游知道他在唤自己。
“怎么的?”说着话,也就走了出来,落后杨二半个身子站在船首。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可是两岸的农人却在通运河,建东都;山花早已烂漫,人民却是流离失所。却是隋帝杨广因洛阳人少,未免萧条,乃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凡熟万户。
“父皇这是要闹哪样啊?”虽然杨二向来就是纨绔子弟,但看着眼前的凄凉之景,也不免觉得父亲的大业实在是操之过急了,因此竟忘了“子不言父之过”的教训。
“大隋开国之际,四次叛乱,均是在新统地区,南北无法融合,大隋甚危,陛下建东都于此,恰恰南北融合交汇,无论对大隋还是对后世而言,都是功不可没的。南方水利通便,民生富足,北方却是土地贫瘠,多是穷困。从三国时代的大分裂到两晋南北朝的小分裂,至今已近四百年。南人视北人粗鄙浅显。都是杂种。北人却是觉得南人只被征服,胆小懦弱,两地仇视,几为异族。大隋形式虽然统一,但要融合,却需要一个沟通南北的脉络,那就是运河……”苏游侃侃而谈,凭的却是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一时却让张须陀与杨二都一齐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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