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都同意了,陈二就说服了他父亲,也同意了。
十六岁的孩子,学问差强人意,家族同意他从族学里退出,就等于放弃了他。
从那时候起,陈二就没再关注过陈璟。虽然之前的关注也不多。
这才半年呢。
半年不关注,这孩子就凭空冒出一点小身手,和叫人难以理解的好医术。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二必须知道。
“难道我看走了眼?”陈二在心里嘀咕。
回了城,陈二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先回家,把贺振的事情,先和祖父说一说,让祖父心里有个底。祖父那边交底了,陈二才敢大胆行事。
他的马车,直接回了旌忠巷。
今天是他次子的周岁,家里亲戚的女眷都要恭贺,宴席才开。
看到他回来,他的妻妾都蛮惊讶的,问:“南庄那边的宴席已经完了吗,怎么比我们这里还要快?”
陈二没怎么解释,只是道:“有点事。”
他回来,换了身干净衣裳,去了祖父的松鹤堂。
祖父在练字。
“回来了?”祖父见陈二进来,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写字。他在写“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等几个字。
祖父来来回回的,反复写这几个字,已经好大半个月了。
陈二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是字而已,陈二未多想,给祖父行礼后,把在南庄发生的事,告诉了祖父:“......央及上次在咱们家,治好了三叔,怕是添了信心,以为自己医术高超。到底太过于年轻,一点成功就傲气,结果,他们把水曲按在湖水里,愣是冻晕了。”
这个时节的湖水,底下是很冷,却很难把人冻晕。
除非对方是贺振那种寒症又虚弱的人。
“混账!”祖父把狼毫笔一丢,浓墨泼了半张纸,“肯定是末人的主意!上次就告诉你,不准给他作保,让他在松鹤堂念书,你不听,还说他知道错了。他哪里知道错了?再不管他,他将来作奸犯科,给祖宗抹黑。”
见祖父发火,陈二忙劝慰。
“......这次,真不是末人的主意,是央及。”陈二道,“末人哪怕有心,他也不懂。是央及说,要给贺振治病,赚贺家的诊金。”
老太爷愕然。
回味过来,老太爷大怒,觉得陈璟太过于丢人现眼:“满身铜臭,哪有半分读书人的骨气!央及那小子若再没人管,迟早要比末人还坏,真是作孽!”
老太爷是相信陈璟有点医术的,虽然他不知道陈璟的医术从何而来,而且他也不关心。但是,仗着医术去谋财,像个铜商一样,就太跌了身份,丢了颜面。
从商赚钱,在陈氏这样读书人家,是件耻辱之事。
陈璟还不是从商,他是用医术这种仁术去赚钱,那就是更下|作了。
老太爷挺喜欢陈央及。
陈央及话不多,却彬彬有礼,比陈末人高多了。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忍心见陈央及往下游走。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我早就说过,男儿不能养在妇人之手。”老太爷越想越气,“央及从前并不这样。之前多老实本分。这两年,他哥哥不在家,他那个没见识的嫂子,将他养坏了!等这件事过去,你去趟七弯巷,把央及接到咱们家来养,免得将来更下|流。”
“是。”陈二先应下。
养在旌忠巷也好,陈二对陈璟也蛮好奇的。
老太爷发了通脾气,心平气和了些,才对陈二说:“你去贺家,看看情况如何。万一水曲真的被央及害死了,你先安顿好贺家,让贺家稍安勿躁。
真的出了事,我亲自去看。要怎么处理央及,由贺家说了算。只是无论如何,到底是姻亲,能不惊动官府就不要惊动,要不然两家都不好看。”
姻亲闹官司,被普通两人家闹官司更丢人。
“孙儿也是这般思虑,才急匆匆赶回来的。”陈二道,“孙儿这就去了。”
老太爷点点头。
看着陈二雷厉风行的背影,老太爷沉默良久。
纸上“厚德载物”那几个字,总感觉缺点什么。老太爷看到这几个字,就想到陈二,心里不免有点遗憾,也有点担忧。
陈二无疑是个能力出众的,将来他做家主,陈氏必然会发扬光大。
只是,那孩子,心里狠了些......
所谓无毒不丈夫,男人心里狠,可能不适合做朋友、亲人,但是适合做大事,适合做家主。
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杀伐果断。但,到了八十岁,他心里添了好些宽和。
“患得患失啊。这把年纪了,居然这样患得患失......”老太爷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越发没了年轻时的魄力,现在居然想什么厚德载物。
他将那张被浓墨染坏的纸丢了。而后再写字,就没有写过“厚德载物”。
陈二到贺家的时候,贺家上下气氛窒凝。
小厮领着陈二进了垂花门,直接到了内院。
贺振因为生病的缘故,搬回了内院住。
陈二知道贺振的院子,心想三姑母和三姑夫那么疼贺振,必然在贺振的院子里,不需要另外去请安,就直接往贺振院子去了。
果然,贺振院子,挤满了人。贺家也是大家庭,上下几百口人。
他们大概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看到陈二,屋子里的人眼神都带着几分敌意。
“表少爷来了?”有人勉强寒暄一句。
陈二只是点点头,没有理会众人的敌意,直接往里走。
贺振屋子的梢间里,贺提、三姑母、三姑夫都在。
三姑母白净丰腴,穿了件芙蓉色十样锦妆花褙子,眼底泪痕未干。
瞧见陈二,三姑母当即不客气,骂道:“怎么就你来,没把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小混账拿来?不是拿人来请罪,你来做什么!”
陈二是来周旋的。
若是贺振死了,阻止贺家的人去报官,把事情的影响压到最小,避免两家翻脸;若是贺振活了,替陈央及和陈七讨个公道。
“三姑丈、三姑母。”陈二没有理会三姑母的诘问,上前给长辈行礼。
三姑丈到底是男人。
男人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就需要留几分余地,所以三姑丈没有像三姑母那样出口责难,轻轻应了声,就转过脸,不和陈二对视。
他心里,也是恨极陈央及,也是迁怒陈氏的。
“娘,这事跟二哥无关。”贺提见母亲开口就这样不客气,怕陈二难堪,打圆场道,“当时儿子跟二哥说话,二哥也不知情。”
贺提恩怨分明。
这件事,是陈央及和陈七的错,跟陈二没关系。
男人的恨意,干脆利落,不会像女人一样拖泥带水,攀扯其他人。
“你还说!”三姑母的诘问,就转移到了贺提身上,“你带着你兄弟出门,不看好他,就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是你的错儿......”
“够了!”三姑丈忍不住,呵斥妻子,“又骂侄儿,又骂儿子,到底如何是好?水曲还没醒呢,你不能消停?”
三姑母底气不足,立马低头抽噎,不敢再骂了。
三姑丈又撇过脸,依旧不搭理陈二。他不喜欢妻子骂骂咧咧的,并不意味着他不怪陈家人。
“水曲怎样了?”陈二见只有贺提肯理他,就问道,“祖父让我来瞧。他老人家要亲自来,我怕他老人家跟着担心,没敢让。”
三姑丈听了这话,终于转过脸来。
陈二的祖父,是三姑丈的岳父,那是长辈。陈二是代替长辈来的,不给陈二面子,就是不给长辈体面,这是不孝。
“......郎中开了方子,也灌了药。只是,还是不醒。他受了惊,一直出冷汗,怎么也控制不了,一会儿就要换身衣裳。”三姑丈简单说了。
“出.....出汗?”陈二觉得不简单。
寒症的人,是不会出汗的吧?
能出汗,是好事吗?
“是冷汗。”贺提解释,“大夫说,出冷汗是因为受惊过度,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止不了,就......”后面的话,说下去不吉利。
陈二也不通医理,只知道出汗是清泄,却不知道冷汗和汗的区别。
贺提就跟他说了。
这么一说,陈二那升起丁点希望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看这情况,是活不了了。
善后的事,会很麻烦。
现在父亲不管事,陈二等于是代家主。他行事,祖父和父亲都看着,稍有差池,祖父和父亲可能怀疑他的能力。
事情越是大,越难办,越考验能力。
陈二不怕事,但是他怕意外。
意外有时候无法算计,无法规避。
第029章醒来
贺振仿佛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空气窒闷炎热,宛如是个暴雨欲来的盛夏。火一样的气流,吸入胸腔,五脏六腑都能被点燃,每口呼吸都艰难万分。
汗,沿着鬓角,滑过面颊,再落在胸前。汗滴大颗大颗的,又频繁,从肌肤里沁出,又被这炙盛的空气烘干。
脚下的地,很软,每一步都像是深陷进去,再慢慢拔出来。
贺振拼尽了全部的力气。
整个世界放佛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纱帐,一切街道行人、亭台楼阁都影影绰绰,瞧不真切。他只是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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