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陈璟微感内疚。
可是两名壮汉把女子抓起来的时候,女子终于抬起了脸。她并不是看陈璟,也不是看谁,只是不停挣扎,口中胡言乱语。
女子的双眸,通红。没有焦点。
这是疯了的。
疯癫的女子被抓住了,使劲叫,叫声尖锐,又踢又咬。
“清儿,我的儿啊......”中年妇人上前,心疼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娘带你去,你要去哪里都成。可怜的儿啊,你自己跑出去,若是走丢了,娘可指望谁啊?”
语气里很是亲昵。
陈璟想,这位姑娘在老|鸨那边,地位很高,老|鸨靠她赚钱。
她现在这半疯癫模样,仍可以看得出姿容不俗:鹅蛋脸,肌肤白皙似白玉出尘;双目似杏,鼻梁笔挺,唇微薄,下颌纤柔,五官非常精致。
陈璟多瞧了几眼这位姑娘的面色,就把她的病断了个七八成。她这病,应该是热入血室引起的癫狂,认真吃些药就能好,不是什么难症。
见多识广、有真才实学的郎中,就能治好这病。
不是非要出手不可,陈璟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看上去太小,没人愿意相信他。他也不想为了证明自己,去与人争论。
除非是要命的病,就像上次三叔那样,命悬一线。
这位姑娘的病,拖个半年都没事......
总会有郎中能治好她。
见没他什么事了,陈璟转身欲走,那位老|鸨却喊他:“这位公子......”
陈璟站定了脚步。
老|鸨上前,福身给陈璟施了一礼,礼数周到。然后她说:“多谢公子相助,才拦住了小女。”
“不客气。”陈璟见四周不少路人停下来,欲有围观之势,道,“你们快走吧,等会儿有人看热闹,指指点点对姑娘名声不好。认真请个大夫,给这位姑娘看病。一点小疾,妈妈无需忧心。”
老|鸨却微微愣了下。
她眸光微闪。
而后,她上下打量了陈璟几眼,眼中那抹希冀之光又淡去,再次行礼,就带着姑娘离开了。
大概是陈璟说这位姑娘只是小疾,让老|鸨以为他擅长医术。然后又见他年轻,不像是有医术的,自己心里衡量一番,连句“公子懂医否”的废话都没有问,就转身离开了。
陈璟也往前走。
他满城里逛了一圈,直到日暮西山才回家。
他嫂子只当他在徐氏药铺,并未多问。等侄儿侄女下学,一家人吃了晚膳。
第二日,陈璟早起提水,就没有遇到杨之舟。所以,他早早就提完了,用了早膳开始看书。因为着实枯燥,陈璟看着就趴在桌上睡熟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
光束从窗棂照进来,将书案镀上了金边,轻尘就在光束里起舞。
陈璟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不行!”陈璟倏然听到这句。
这是清筠的声音。
怎么不行?
这一声过后,院子里又变得静谧。
陈璟就走到门口,往正屋看去。大白天的,正屋卧房窗户紧闭。他嫂子如果做针线,自然要把窗户开着,这样光线好。大白天关了窗,自然是要说私密话。
大嫂一直将陈璟视为孩子,家里为难之事,从不和陈璟说,只是她一个女人承担。
方才清筠那句“不行”,到底说什么?
是哥哥出了事吗?
陈璟轻轻挪到脚步,站在正屋窗外的一株海棠树下,侧耳倾听。
屋子里的声音,有点小,若是再近些,就听得更加清楚。
陈璟又往窗下挪了几步。
他整个人就等于站在了他大嫂窗户底下偷听了。
“......那是祭田啊太太!”清筠的声音有点高,还带着哭腔,“您卖了祭田,旌忠巷那边岂会轻饶咱们?族规家规,哪一条都是七出之过!老爷若是在家,也不肯的!”
卖祭田?
过年时收租,陈璟知道这个家里,有四百亩祭田,那是祖宗留下来,传家的祖业,那就是家底。不管多么艰难,这份家底要守住。
守住了这份家底,就等于守住了灶火,守住了传承。
祭田是万万不能卖的。有了祭田,就等了有饭吃,不管什么年景,总不至于饿死。饿不死,才能子孙绵长。
大嫂现在居然想卖祭田?
那些祭田,并不是陈璟祖父、父亲和哥哥治下的,而是曾祖父治下的。当初祖父和旌忠巷的伯祖父分家,分得了那四百亩祭田。
这件事,一旦见旌忠巷那边知晓,他们是有权利管的。
就像清筠所言,陈璟的大嫂被休,赶出陈家是轻的,重则被官府杖毙。
大嫂真是太大胆了!
家里已经到了需要卖祭田的地步吗?
陈璟微微蹙眉。
“也不是全部卖了,只卖三百亩,还留一百亩。我已经托人问过,咱们家的祭田,能卖到五百文一亩。卖三百亩,就能拿到一百五十两的现银。有了这笔钱,端午、中秋、过年就都不愁。”大嫂语气清淡道,“这件事,你无需多言。”
“太太,婢子还有些首饰,您都拿去卖了吧。”清筠噗通给大嫂跪下,“再不济,您卖了婢子!”
“胡说什么?”大嫂不悦,声音终于有了点起伏,“你是老爷的屋里人,卖了你,外头人怎么看老爷?咱们陈氏,丢不起这个脸。你且等着,等老爷封了官,少不得你的凤冠霞帔。”
“太太,现在如何是好?”清筠哭得更凶,声音也越发大了,“家里还有些东西能卖的,何必卖祭田?咱们清减了伙食,粗茶淡饭,不能熬过去吗?”
大嫂笑了笑。
“你在我身边十几年了,真是什么也不懂!”大嫂声音有点宠溺,“我卖了祭田,难道是为了吃饭?逢年过节,需得下礼,这是一笔大开销,没个五十两打发不了;
央及和文恭的夏衫、秋衫、春衫,衣裳鞋袜,都要锦文阁的料子,没个三十两也难以打发;过年的时候,需要交祭祖的银子,每年都是三十两;还有平日里,谁有个寿辰、谁家娶媳嫁女,这些琐碎,四十两也只能勉强过去。”
“咱们不下礼!”清筠给大嫂出主意,“逢年过节,咱们装病躲着;央及和小少爷,都有四季衣裳,都是半新的,又不是不能穿,何必换新的?再说,就算换新的,为何非要锦文阁的料子?锦文阁的料子,一尺比一亩田还贵!”
“胡闹!”大嫂声音微冷,严肃起来,“不做新衣裳?你试试看外头那些人,会怎么猜测咱们,央及和文恭出去,谁还看得起他们?世人都是势利眼,只看衣裳不看人;
逢年过节,咱们真的不下礼,从此这脸就不要了,老爷的脸也不要了!宁可饿死,人情往来断乎省不得!”
锦文阁并不是望县最好的布坊,只是个三等的。
若是七弯巷连三等布料都穿不起,就坐实了旌忠巷那边的猜测,以为七弯巷真的是穷亲戚。一旦知道你穷,所有的人情往来皆会变味。
陈璟很懂大嫂的意思。
在清筠看来,大嫂是卖了祭田,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仅仅是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像清筠所说,不做新衣裳能如何;逢年过节不送礼又能如何;送的礼物轻贱,更不会如何。
清筠永远无法明白大家族之间那些不言而喻的规则。
陈璟倒是很懂。
几千年后,这些规则并未遗落,反而是很好的遗传了下去。陈璟前世出生京都望族,这些规矩比现在还有残酷。
大嫂撑起了的,不是清筠以为的虚荣,而是七弯巷的声望,是陈璟哥哥的体面。
体面,往往比吃饱饭更加重要。
在上流社会,体面比命都重要。
你在架子上,你就要端着。也许在架子上,你为了坚持体面,维持尊严,过得很辛苦。但是只要你下来,你会更加的辛苦。
你自己往下游走,别人就会越发踩你!
陈璟哥哥苦读经书,换来“七弯巷举人老爷”这个声望,县令尊重他们,望县的大族也敬重他们,甚至连那些地痞流|氓,都不敢欺负他们女人孩子的。
这就是体面。
这就是大嫂必须维护的东西!
你丢了这个体面,你逢年过节穿得不妥当,你送的礼物没有相应的价值,不能符合世人对举人老爷家的认知,你就是等于自己把这些体面和尊严丢了。
“......外头都在猜测,老爷已经没了。咱们若是往下游走,外人就更会这么想。
老爷好好的,也被他们诅咒坏了。再过些日子,那些祭田就卖不到这个价了,我明日就去,尽早定下来。只要熬过今年和明年春上,京里就该有消息传回来。若是老爷再没有消息,咱们就死心了......”大嫂继续道。
明年春上有春闱。
陈璟的哥哥若是还活着,必然会参加。只要他参加春闱,不管是上榜还是落榜,都会有消息传回来。
他若是还活着,以他的身份,大嫂就能从她自己娘家借到钱,把祭田买回来;若是他死了,从此大嫂就关起门,过寡|妇的日子,替大哥守寡,陈氏也不会把守寡的女人赶出家门。
这一切,大嫂全部都打算清楚了。
家里值钱的,大嫂都卖光了,如今只剩下祭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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