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里卧,给邢文定接骨。
邢文定哭得快要晕死过去。疼了好几个时辰,他已经微感麻木,精神萎顿,奄奄一息。
大夫来了,下人重新扶起他。
扶起的过程中,胳膊脱臼处又疼起来,他脸色苍白,哇哇的大叫。
“轻些,蠢材!”邢文定的母亲张氏骂小厮。
徐逸和刘苓生都知晓张氏。整个邢家,都是张氏做主。这个女人很凶,一旦不如意,她就要骂人。
她从前就是个泼妇,性格暴烈。
如今走了鸿运,她堂兄成了宰执府大管事,她也因此发达,脾气更坏。
小厮们战战兢兢把邢文定扶起来。
刘苓生抢在徐逸前头,上前道:“太太,鄙人刘苓生,头一回到府上行走。我先给令郎摸骨,瞧瞧伤势,太太以为何如?”
刘苓生很擅长抓住机会。
有机会钻营上进,他都会把握。
“聒噪什么,请你来就是看病的。”张氏语气不善,倒也没什么恶意。
刘苓生道是,上前看邢文定的伤势。
邢文定的脱臼,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他的十指都僵硬了,两臂发寒。刘苓生心下明白,若是不能快点接好,往后就要留下病根的。
查看伤势之后,刘苓生肯定,这是膀骱掉伤。
看这个形势,应该是下掉。
但是再仔细一摸,刘苓生觉得不对劲。假如只是下掉之伤,肩后不会塌陷,肩骱前也不会有馒型凸起。
这是半里掉。
下掉里及半里掉,很不好接。
可是在看下去,刘苓生心里一片冰凉:不止下掉和半里掉,还有肩锁关节半脱位。假如接好下掉,锁关节的半脱位就要因挪动导致全脱位。
这怎么接?
刘苓生行医半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棘手的脱臼!
若是无意间的伤势,那么邢文定官人真够倒霉的,伤成这样;若是人为故意造成的,对方本事惊人啊。
刘苓生今天没有上街,暂时还没有听说陈璟和邢文定打架之事。
他不知道这是陈璟所为。
“这伤势,太过于棘手。我若是治好了,小小接骨,不能彰显我的医术;若是治不好,就要砸了招牌。看邢官人这伤情,今日出手十有八九就是砸招牌了!”刘苓生在心里默默念叨。
想到这里,再看徐逸,他就有了主意。
他故作轻松,对邢家众人和张氏道:“只是胳膊脱臼,下掉之伤,很好接的。老爷太太都宽心,三官人也宽心......”
邢家众人皆是面上一喜。
唯有张氏。面色沉静如水。
张氏最信任的大夫,是倪大夫。倪大夫说这个伤势难治。张氏知道他不曾诊断错误,反而是这位刘苓生,说得轻松随意,未必看得准。
张氏没说话。
“......那赶紧给三儿接上吧。”邢父听说儿子伤情无碍,喜上眉梢,催促刘苓生。
刘苓生却看了眼张氏。
张氏眼眸微冷,转而看向沉默的徐逸,道:“这位大夫也瞧瞧......”
“是。”徐逸答应着。
他上前,同样查看伤情。
每个大夫都有自己擅长的、自己薄弱的。对于徐逸而言。外伤素来就是他的薄弱。他也苛刻钻营,可有种东西叫天赋的东西,他没有。
故而,他上前摸骨,摸了半天,只看到了下掉之伤。
半里掉和锁关节半脱位,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却愣是没看明白。
又有刘苓生前言在先,徐逸想了想。最终道:“确实乃下掉之伤。”
刘苓生听到这话,心里大喜。
徐逸诊错了。
不过,转念又想,这么难的脱臼。除了他刘苓生如此高超医术能看出来,其他人不诊错才怪呢。想到此处,洋洋自得。
今天想立功很难。不担过错就很好了。
正巧啊,徐逸诊错了。那么就让他出头,把责任担过去吧。比起病家的病情。刘苓生更关心他的名声和未来。
从医是他谋生的手段,他不会为了一个病砸了自己的饭碗。
所以,刘苓生不提徐逸的错,反而推波助澜,捧杀徐逸:“徐家乃百年世家,徐大夫医术高超,鄙人半路学艺,比不上的。今日徐大夫在场,鄙人不敢露丑。还请徐大夫接骨......”
刘苓生这人,很机灵,很会说话。
一般人都很喜欢他。
但是张氏从前只请倪大夫,她先入为主,觉得郎中应该都像倪大夫那样寡言稳重,才可靠。
而徐逸,话不多,言辞也稳重,有点像倪大夫的作风,张氏更加信任徐逸。
刘苓生又在那边抬举徐逸,张氏就越发偏信徐逸了。
“既然如此,徐大夫,请您为犬子接骨吧。”张氏道,语气缓和了很多,也透出几分客气。
徐逸看了眼刘苓生。
到了现在,徐逸也感觉不太对。
这不像刘苓生的作风。
既然两人诊断一样,刘苓生怎么会把出风头的机会主动让给徐逸呢?徐逸和刘苓生打了多年交道,对他这个人是很清楚的。
只是,邢文定又大声呼痛,形状惨烈,容不得徐逸多想。
徐逸最看不得病家受苦。
既然诊断明白,徐逸上前,照了下掉之伤复位的方法,要给邢文定接骨。
接这胳膊脱臼,一个人是不容易接好的,需得找两个学徒帮忙。
徐逸出诊,只带了一个拎药箱的学徒。于是,他对刘苓生道:“刘大夫,请您也帮帮忙......”
“我们两家手法不一,我是不敢偷学徐兄手艺的。”刘苓生冠冕堂皇拒绝了。
徐逸愣了愣。
这话,外行听了,觉得刘苓生这人厚道。但是医者都知晓,光看是看不明白的,需得师傅手把手教。
到了这里,徐逸越发觉得反常。
他心里,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可是刘苓生不愿意帮忙,还说什么不敢偷师学艺,主动避出去,退到了外间,徐逸也没法子,只得叫了邢家一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来帮忙。
他只需要有人托住病家即可,不需要动手,小厮可以做。
徐逸让邢文定坐起来。
他先接左膀。
先用一手与伤肢手掌相合,扣住拇指,缓缓将病家左膀向前下方拉伸,然后交给药童,让药童同样,缓缓拉伸。徐逸自己,双手按在肱骨上。感觉到了肱骨头活动了,徐逸再用拇指,扣住肱骨,奋力向上托举。
这就完成了下掉接骨。
等徐逸托举上去的时候,应该是轻微骨头合上的声音。
不成想,徐逸却听到了一声脆响,很异常。他脑地倏然一麻。
“啊!”邢文定凄厉的叫声在耳边响起。
这一托举,剧痛难忍,邢文定差点疼得晕死过去。
众人都看过去。
胳膊没有好,邢文定的锁骨处,却突兀地鼓起了一块,似骨头翘起来了。
肩锁关节全脱位了。
徐逸只感觉一桶冰水,兜头淋下,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打了个寒颤:怎么会这样?
第091章真话
牢房里有臭虫和耗子。
黄兰卿身娇肉嫩,半夜醒了好几次,浑身发痒,又被耗子吓得大叫。
他的叫声,吵醒了四周牢房的人。
不时有骂声。
陈七也被黄兰卿吵醒几次,少不得拿脚踢他。黄兰卿颇为委屈,缩着肩膀,挪到了陈璟身边,想靠着陈璟。
“......央及,你睡着了不曾?”黄兰卿害怕,推陈璟,想和陈璟说说话儿。
“睡着了。”陈璟回答,眼睛没睁,声音也无半分睡意。
黄兰卿又挪近了些,隔着彼此的被子,贴在陈璟的后背。
“别靠太近。”陈璟说。
黄兰卿心想:“你以为我愿意靠得这么近啊?两个大老爷们,贴着背睡觉,我也不舒服啊。但是我害怕,这牢房不知有没有死过人,阴森森的......”
这话,毕竟有点窝囊,黄兰卿没好说出来,就道:“好好,知道的。”然后假意往旁边挪一点,其实根本没动,还粘着陈璟。
“坐牢还是蛮可怕的。”已经到了寅初,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黄兰卿毫无睡意,悄悄拉陈璟说话,“你说,我爹明日会来接我吗?”
陈璟没有接话,继续睡觉。
“......若是我爹来接我,也会接你们出去的。”黄兰卿继续自言自语,“要是明晚还在牢里,我半条命都没有了。这牢房,又要添一条冤魂。”
说到冤魂,他自己吓得往被子里缩了缩。
被子里味道太冲。他缩进去的头,又伸出来。
回来折腾得不停。
离他们不远处的孙世一和陈七又被吵醒了。反而是黄兰卿身边的陈璟,恍若不觉。继续睡觉。
“你这孙子,再吵老子先踩死你,今晚就添一条冤魂!”陈七气得大叫。环境不适,大家睡意原本就轻,黄兰卿这么闹,陈七一刻也没睡踏实,头疼欲裂,也心烦意乱。
“嘘。”孙世一劝和他们,“末人别大声。一会把牢卒招来;兰卿也别说丧气话。咱们不是杀人放火,只不过和孟燕居起了冲突,又不是大错。明日也该放咱们出去。”
孟家如今有势力,和陈璟、黄家和孙家也不是寒门祚户。
关了一天,孟家的面子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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