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祁阳县估计有效果,可是到了扬州,作用大打扣折,那店小二眼皮也不翻一下,脸不改色地说:“原来是有功名的举人老爷,小人失敬了,只是本店所有的房间都住满,连小人平日睡的那间小房收拾一下给客人住宿,实在没有房间了,请公子见谅。”
陆皓山吃惊地说:“这扬州有什么新鲜事,怎么这么多人的?”
一说起新鲜事,那店小二眼里多了二分神采,高兴地地说:“公子是外地人吧,再过三天,扬州的**行会有一场瘦马拍卖,届时从各楼各院选出最出色的十匹扬州瘦马公开拍卖,各地想购瘦马的、看热闹可多了,再加上现在不太平,所以都选择住在客栈中,至少这里有一个驿站,不瞒公子,本店正是骆华驿的驿丞所开,所以,安全方面不是问题。”
从明朝开始,在扬州一带,出现的大量经过专门培训、预备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轻女子,而这些女子以瘦为美,个个苗条消瘦,因此被称为“扬州瘦马”,当时扬州盐商垄断全国的盐运业,一个个腰缠万贯、富甲天下,故扬州“养瘦马”之风最盛。
这大明还真是有一种病态,前线和后金打得不可分解,陕西整年没下过雨,饥民无数,很多地方的百姓吃完草根吃树皮,吃完树皮吃泥土、石头甚至易子相食,军队拖饷成风,可是像苏杭这些经济发达的地区,酒照饮,舞照跳,声色犬马,生活奢侈,大明朝不垮掉才怪呢。
“这位兄弟,还望你想一下办法,有个住处就行,房费照付,你也知道,外面乱糟糟的。”陆皓山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银豆子塞在店小二的手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店小二一拿到银豆子,脸上马上出现了笑容,一边把店门打开一边说:“两位客官,里边请,与人方便也就是与己方便,那房间虽说没了,不过有一间柴房,小的收拾一下,再搬几张板凳还能凑合着过一夜。”
有瓦遮头,总比在外面强,最起码安全方面有保障,陆皓山也没得选择,吩咐店小二好生照顾马匹,凑合吃了点东西,然后和刘金柱跟着店小二往柴房走。
“咦,怎么有个屏风的?”睡柴房不奇怪,奇怪的是柴房中还有一面破旧的屏风,这倒让陆皓山感到有些奇怪。
那店小二连忙解释道:“公子,是这样的,有一个穷书生,住本店时病了,房钱饭费欠了近一个月,我们掌柜的宅心仁厚,让他搬到柴房,每天给他一些饭菜,说来也怪,他那信寄出去后,这么久还没有亲戚带钱来赎他,算了,不说这个,小人怕影响公子,特地设了个屏风,这样眼不见心不烦。”
刘金柱脸都拉长了,一脸不高兴地说:“好你个店小二,我家公子是举人老爷,饭钱房费也付足,你让他睡柴房也就算了,你还要我家公子和一个病秧子同住一间房,还是一间柴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客官你误会了,这病是心绞病,不会传给人的,不然我们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公子若是不喜欢,小人马把他抬出去。”
“算了”陆皓山摆摆手说:“都是读圣贤之书的人,何必落井下石,就这样吧。”
那店小二连忙说:“是,是,是,还是公子有菩萨心肠,没有什么事,那小的就先行告退。”
等店小二走后,刘金柱换过衣服坐在那简易床上,闻着柴房特有木柴**的味道,有些愤愤不平地说:“就这一间破柴房,一晚也敢收我们二百文钱,这店家还真黑。”
“算了,天下不平之事多了去,我们碰上一二回也不是稀奇之事,睡吧,明天也看看热闹去。”
“是,山哥,不,公子。”
两人躺下没多久,突然柴房内响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兄台....兄...台....”
一阵凉风吹来,又是漆黑一片的夜里,好像鬼叫一般,刘金柱吓得缩在被子里,面色发青地说:“山哥,这地方会不会不干净?”
陆皓山刚开始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拍了一下刘金柱的头,没好气地说:“生人不生胆,怕什么,快起来,应是睡在旁边的那位读书人,取火折子来。”
当二人拿着一根蜡烛到屏风另一边时吓了一跳,在微弱的火光下只见一个头扎方巾,身穿儒服的人躺在一张用草铺成的床上,眼睛大而无神,面色苍白如纸,气息游弱若丝,可能有些日子没洗澡的原因,身上还有一股臭味,陆皓山一看就忍不住掩着鼻子,就在想转身走的时候,那个脸色惨白的穷书生突然挣扎着说道:
“别...别走,陆...某不是乞丐,我是新任的七品县令。”
第八章所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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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七品县令?不会吧?”本想抬腿走的陆皓山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一脸疑惑地说:“你是官员,怎么放着驿站不住,跑到这里小客栈投宿,还住在这种地方?”
驿站是专门为了朝廷的公职人员而设,眼前这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真是县令,怎么放着便宜兼舒适的驿站不住,跑到这破客栈里睡柴房?这不是自己找虐吗?陆皓山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是骗子,在走投无路之下,准备欺骗自己,这年头,为了一口饭,媳妇都可以卖掉,儿女都可以易子相食,还有什么是干不出的?
那书生看到陆皓山不相信,一咬牙,摸摸索索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小锦袋,有点颤抖着递给陆皓山,一拿着那个锦袋,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神色,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光彩,一边递一边说:“这是吏部给我发的任职文书还有官印,兄台不信,可以查看一二。”
不会是碰上同行吧,陆皓山一边嘀咕一边接过那锦袋,一接过来,感到手一沉,打开一看,面上顿时出现凝重之色,只见锦袋之中有一封任职文书还有一枚古铜色的大印,打开那文书一看,陆皓山马上可以确认,这的确出自吏部的任职文书,在文书中言明,派陆文华到龙安府江油县出任县令一职,限十月前上任,此外,还有一枚县令所用的铜印。
按大明的官制,正一品官印银质,三台。正二品、从二品印均银质,二台。正三品官,除顺天、应天二府印银质外,其余均铜印,无台,正一品官印边长明尺三寸四分,以下依官品递减。九品以下未入流之小官印称“条记”,其印末字作“记”,印体均作长方状,一般边长为长8厘米,宽4厘米,陆皓山手里的官印正是黄铜所铸,精致、大方、布局严谨,上面用阴文刻着“江油县令”四个字,整枚官印浑然一体,在烛光下隐隐散发着一种难言明状的气扬,这绝对是这个时代铜制品的颠峰之作。
从任职文书和官印看来,眼前这个叫陆文华的家伙,赫然是未上任的陕西龙安府江油县的新任县令,堂堂一县令,怎么落魄至此的?
“原来是陆大人,晚生梁远高,祖籍广州府,对了,不知大人缘何流落至此?”陆皓山忍不住发问道。
一提起这事,陆文华脸色一阵灰暗,转而有些愤怒地说:“为官者不洁身自爱,为吏者见风使舵,为民眼中只有钱银二字,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咳...咳。”
陆皓山连忙好言劝慰,待他道出原委,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个落魄的县官接受了吏部的任职文书和官印后,提前告了假,延长到任限期,意气风发准备到扬州见识一下再走马上任,他盘算好,盘缠用完后可以和一个朋友相借,没想到那朋友出了远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其他认识的人一听他到偏远贫瘠的陕西任职,拒绝借钱给他,为了筹集路费,陆文华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包括书僮婢女,可是一出扬州就病了,住在骆华驿,本来没什么大病,养二天就好,可是住得好好的碰上一个御史携着家眷前来投驿,房间不够,那驿丞为了讨好那名御史,直接把住在骆华驿官阶最低的他扫地出门,陆文华投诉无门,又怕被人耻笑,瞒下自己的身份投宿这间长风客栈。
被那势利的驿丞一气,病情加重,再加上为了筹备路费、减少开支,把婢女都卖掉,没人照料,一病就起不来了,最后银钱用尽,被赶到柴房,也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陆皓山好奇地说:“刚才那店小二不是说大人写了信回家,差人送来钱银的吗?怎么......”
“哪有什么家人”陆文华摇摇头说:“陆某上无长亲,近无妻房、膝下无子,一直是孤身一人,写信不过是权宜之计,不瞒陆台,这心绞病是祖传,祖父有之,父亲大人亦有之,自陆某以上三代未见长寿者,眼下...咳咳....只怕轮到本官了。”
陆皓山终于明白,眼前这位未上任的知县大人为什么这般落魄了,想借钱,可是最好朋友不在,也不知是真不在还是故意避开他,其他认识的人又拒绝借钱给他,听起有点不可思议,一个当官的人想借钱还借不到,事实就是这样,明朝俸禄那是出了名的低,放牛出身的太祖朱元章说过,想当官又想威风,还要大笔进账,那是做梦,于是在俸禄方面大刀阔斧,导致明朝官员的俸禄是历朝历代最低的,官员上任也不报销路费,以至官员上任要借钱上路的不在少数,一个七品县令,每月俸禄不过七石五斗,可就是这七石五斗还得吃喝拉撒,就像一代清官海瑞,因为没有灰色收入,在母亲大寿时割了二斤肉,竟然轰动官场,可以明朝官员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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