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守淡淡的说:“方钦差那边人数较少,而公馆占地偏大,未免有些浪费,有失节俭之意。所以本官决定。另外寻觅大小合适的地方。重新安排方钦差一行入住。”
王臣喜上眉梢的赞扬道:“李太守有见地!”
两人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提到过采办太监王敬。但是两人所有的话,其实还是围绕着王敬展开的。若方应物退出了公馆,除王敬之外,还有谁够资格入住?
目送王臣离开。李知府面上现出几丝茫然之色,但心里实在五味杂陈,事情怎么就演变到这一步了?
当年他也曾经是满怀理想的人,要做一个守正不阿、名扬天下的正人清流,不然也不会忤逆了当权太监汪直。
但扪心自问,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却与理想渐行渐远,特别是刚才倒向采办太监的抉择。则是完全背弃了理想。
想至此处,李太守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闲话不提,却说公馆街这边。众家合力打跑了钦差太监的爪牙之后,顿时士气高涨。对一直不曾露面,但实际上充当了精神支柱的钦差方大人越发信服和感激。
这日,便有七八家员外一起到公馆门外,言辞恳恳的求见钦差大人,非要当面表达一下谢意。
方应物稍有犹豫,但又觉得是一个契机,便开门放人,在大堂上接见了众位员外。
天南地北的闲谈之后,方应物起了话头道:“本官受了朝廷诏命,到这苏州府来督粮,但经过仔细研究,却发现了不少弊端,难怪近年来拖欠严重。”
这种话,哪是几个富户敢于接嘴的,只能拍马道:“方大人烛照洞见,明察秋毫,自然看得真切。”
方应物无视了这些没营养的逢迎话,继续道:“比如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朝廷向苏州府征收赋税,主要还是以实物为主,特别是粮米。毕竟民以食为天,京师口粮供给基本都要仰仗江南,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变花样。
而苏州府近年来人口滋生、户数繁衍,风气也渐渐奢侈浪费起来,但土地却还是这些土地,府境内早已开垦的差不多了,总数变化不是很大。
如此苏州府本地消耗粮米数额逐年增长,而另外的道理很简单,本地消耗数目多了,能起运到京师的数目自然也就少了。所以在此状况下,苏州府税粮连年吃紧、屡有拖欠便不奇怪了。”
众人彼此对视,皆感莫名其妙。便由唐广德打头问道:“方大人真知灼见,我等是很佩服的,但我等不过城中富户,方大人为何与我等说这些?”
方应物哈哈一笑,“有弊端就定有解决之道,比如针对刚才这个问题,本官心里就有些不大成型的想法。如果诸位有意,或可参详一二。
江南这地方,人多地少,土地殖垦快到头了。但我听说湖广那边良田土地还多得很,这些年也不断垦拓,如今粮米产量急剧增长,原来谚语是苏松熟,现在则有湖广熟的说法了!
如今苏州府粮米吃紧,而湖广米渐有富余。而你们这样的商家,是否可以遣人赶赴湖广那边买米,然后沿江而下,送到瓜洲水次仓?”
所谓水次仓,就是运河沿岸建造的粮仓,各地需要交纳漕粮的,都只需要将粮米运到指定的水次仓。然后来年开春后,再由运军负责用漕船运往北方京师。
苏州府百姓交纳税粮,则需从本乡一直将粮食运到长江北边瓜洲的水次仓。粮米入了仓,从仓吏那里领到回票,便算完纳赋税了。
虽然运粮数百里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但是总比宣德朝之前,从苏州府运送到北方京师要舒服多了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方钦差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叫他们这种商人,去湖广买了粮米,然后当成税粮缴纳了?
那这行为和捐献有什么两样,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商人无利不起早,谁也不愿长期做这种纯赔钱的事情。
“当然不止于此!运湖广米到水次仓,领到了回票后,再拿回苏州府,就可以折抵赋税!
也就是说,可以将这些仓米回票拿到市场上贩卖。无论是谁,只要拿着仓米回票,便可以在衙门里抵消自家赋税!”
众人齐齐“咦”了一声,这法子似乎是可行的,又仔细想想,这里面似乎真有新的商机。
众所周知,交粮米这种实物税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若有大户人家充当粮长,轮到负责本乡里赋税,那简直是艰苦异常的。不但粮米难以凑齐,长途跋涉更是一场灾难。
如果购买特殊回票,便可折抵掉相应的赋税,那肯定会受到不少嫌交税麻烦但又不缺现银的人家欢迎。
比起远赴水次仓缴纳粮米的苦差,只要这种特殊回票能抵消税粮,哪怕加钱收购也是值得的!出钱买一个省心,对有点闲钱的人家而言何乐不为!
最后众人断定,如果有靠谱的大臣背书并推动,这一套商业模式确实是非常可行的。
但也不是没风险,最大的风险其实就在于政策方面,一旦朝令夕改,很容易就血本无归。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看推动此事的官员靠谱不靠谱,够不够强力。
见众人不说话,方应物也不着急,自顾自的优哉游哉品茶。他就没想着今天一定促成,只是借机吹吹风,让消息传播一下而已。
如果反响不错,下面再进一步考虑细节。当然,苏州府钱粮症结不止这一个方面,还有很多种问题需要解决或者缓和。
想至此,方应物忍不住叹一口气,千钧重担在肩头,自己任重而道远啊。
这时候,忽然有门口杂役来禀报:“方老爷!府衙那边差了个小吏,说是有事情要宣告。”
方应物挥挥手放他进来,却见这小吏上了堂后,先环顾四周看了看几位员外,然后才对方应物行礼道:“方大人在上,小的前来此处,是奉了府衙那边的命令,就公馆之事与方大人说一说。”
“这有什么可说的?”方应物皱眉道。
那小吏战战兢兢的答道:“公馆占地较广,方大人一行人数目不多,用不到这许多地方,未免铺张靡费了些。故而府衙决定另寻一处地方,安排方大人移驻别处。”
方应物勃然大怒,这种说法与将他从公馆驱逐出去有什么两样?谁能受得了这种耻辱?特别是在座还有如此多外人当面。
其他员外听到府衙的要求,顿时也心惊胆战起来。他们搬到公馆街,就是冲着方应物来的,若方应物离开了,哪公馆街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搬迁聚居到这里,已经是非常折腾了一遍,可真再也折腾不起了!
还有胆小的人已经在心里计较起来,这方应物要连这都吃不住,那用理性来分析,此人只怕也稳不了、靠不住。
砰!方应物狠狠拍案,震得茶盅叮当作响。“本官住进之前,公馆也是闲置着,难道就不浪费?怎么本官住进来之后,就成了浪费?”
那小吏硬着头皮,勉强开口回话道:“公馆不会闲置,自有他人入住。”
方应物怒极而笑,嘿嘿几声才道:“如今苏州府内,还有谁比本官这钦差更够资格入驻公馆?”
小吏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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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后退不得
虽然那小吏没有答话,但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能猜出一二内情。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放眼苏州城里,能与方应物具备同等资格的人,也只有钦差采办太监了。
若非是为了给采办太监腾出地方,府衙又怎么会打算把方应物赶走?说什么地方大小不合适,都是自欺欺人的理由。
对此方应物确实无比震惊,就算是再心思缜密的人,事先也想不到府衙会做这种事。
地方官要将钦差大臣从驻地中赶出去,猛然说出去简直没人敢相信。当然,如果是钦差太监强力撑腰的话,那么动机就可以理解了。
在官场上,拉帮结党的很多,但生怨结仇的也有不少。这些仇隙大抵上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公仇,一种是私仇。
公仇多是因公事而起,具体缘故则是由于立场不同发生的。例如先前苏州府弹劾方应物,就是围绕赋税问题发生的,并非苏州府一定要刻意针对方应物这个人。
私仇则是因人或者私事而起,如果方应物被从公馆赶出去,那就是刻意针对他方应物而来的,肯定属于私仇范畴。当然,公仇私仇之间有时候分界也不是那么明显,或者是经常混杂在一起的。
两者之间,公仇相对而言比较好化解,当事人时过境迁、不在其位之后,说不定还能生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佳话,除非是极度狭隘记仇的人,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但私仇可就没那么容易消解掉了,私仇比公仇更容易记恨。不死不休的纠缠一辈子都是有可能。就像一个人使用公款也许会很大方,但使用私房钱时却会想之又想。
所以可以得知。府衙此举绝对是对人不对事,真是要将方应物得罪到死了。也能反映出。李知府真的豁出去了,孤注一掷的赌上所有。
但对方应物而言,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于公若就此相让,那聚集在公馆附近的这些大户们怎么办?这是目前方应物在苏州城里唯有的一点群众基础了,断然不能随便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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