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这样的人物进了镇抚司能讨什么好?另一边可是卫所指挥使的儿子,怎么可能从官面上讨回公道?这要多天真,才会发生这种想法?
殊不知方应物就怕不走官面程序,不然万一在被私底下被人下了黑手,那才是哭都没地方哭。
本来别人噤若寒蝉,只有方应物在这边聒噪,彭公子已经很不耐烦了,又见方应物居然还敢叫嚣去镇抚司,难道他彭大公子还怕了不成?
于是彭公子便叫停了殴打孙大使,指着方应物吩咐军士道:“你们陪着他走一遭卫所衙署镇抚司!”
方应物昂然道:“有何不敢?”孙大使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阻拦道:“方小哥儿不要去!”
方应物充耳不闻,几名军士押着方应物和孙大使一起向外面走去,还有几个小吏和库丁尾随在后。
彭公子也离开了仓库,但他冷笑几声后并没有一起回卫所,径自去了别处。大概在他看来,这等小事不值得再亲自出面了。
卫所衙署位在西城,只相距两里路。在路上,方应物低声孙大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孙林惨笑几声,向后面看了一眼,答道:“犯小人了!”
方应物莫名其妙,“什么小人?”
孙林恨恨的说:“就是后面那个姓任的,突然向卫所衙署诬陷我们两个狼狈为jian,贪污仓库物资。”
方应物沉默下来,他可不敢保证孙大使肯定没有任何贪腐问题,那么再问下去毫无意义。
孙大使却憋不住,继续说起来,“那姓任的真真是可恶小人!他眼红我举荐你当副大使,便窜通了几个同伙,将你我两个全都陷害了!今天一查,库里刚好少了五十匹绸缎,他们全都指证到你我头上!”
五十匹绸缎在江南只值几十两,但放在边地价值数百两银子,是很大的数目了。
对此方应物无语,这就是人红是非多啊。他弃之若敝的副大使职务,在别的小吏眼里可是香饽饽。如果落到自己这才来没多久的少年人头上,能不招人眼红么?
方应物很快想到了另一层,“真正小人不见得是他,如果没有外力,哪能上来就抓捕你我?这说明动心思的另有其人。”
孙大使闻言更发愁,这下不好过了。若单纯是任小吏诬陷也就罢了,如果还有更强大的幕后黑手cao纵,那就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了,情况岂不更糟糕?
章节目录第一百四十三章态度决定一切
方应物和孙大使两人,一个是秀才,一个是不入流小官吏,若放在腹里州县,断断不会如此随便就被押走讯问的,只走程序也得走上十天半月。
但这里是边镇,是一切可以从权的军管区,很多事情不能按常规论,所以两人就苦逼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本该是无职无权的衙内彭二公子一句话,两人便被几个军士押到镇抚司,放在内地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太简单粗暴了,太没有美感了,方应物走一路感叹一路。
从孙大使支支吾吾的话里,他已经猜出来了,八成是这彭二公子想从仓库捞一把,所以要踢开孙大使这块绊脚石。可是吃相太难看,也就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才如此不讲究。
却说军士夹持着方应物和孙大使到了镇抚司大堂,正好有镇抚官在堂上断事。那镇抚官喝问道,“堂下何人?”
方应物左边军士上前一步,禀报道:“薛大人在上,广有库书吏任某举报库大使贪赃,如今库大使及相关人员已经押到。”
薛镇抚闻言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彭二公子之前打过招呼的,又喝问道:“报上名来!”
孙大使面有畏惧之se,报出了自己名字。方应物也禀报道:“在下方应物,自京中发送延绥镇效力,已在广有库服役一月。”
薛镇抚闻言微微皱眉,孙大使被提过来问话,这是意料之中,可是顺带捎上了方应物倒是出乎预料了。他只听说有个书办一同获罪,但却没想到这个书办是方应物。
镇抚司管刑名之事,从外地发配过来的人都有备案。对方应物这么特殊的人,薛镇抚怎么可能没印象,他也是知道方应物秀才身份的几个人之一。但估计彭二公子不知道,所以把方应物一起办了。
薛镇抚想了想,特殊归特殊,又不能当特权,这里是榆林卫不是内地,翰林院庶吉士也离得很远。
县官不如现管,相比之下,还是能够动用军法的顶头上司指挥使更可怕一些。
再说武官和文人又不是一个圈子的,方应物还是“钦犯”身份,都混到仓库书办的地步了,还有什么面子可言,这面子不卖就不卖了。
打定了主意,薛镇抚也就没在意方应物身份了,拍案道:“人证在此,你二人知罪么!”
方应物自从进了镇抚司大堂,他的主要目的就达到了,优哉游哉的看起戏,好像事不关己似的。听到镇抚官问话,他没有回答,转头去看孙大使。
却听孙大使苦着脸道:“薛大人!让下官考量片刻!”
他想认罪?方应物隐隐想到了这点,这确实也是一种妥协办法。
如今不是因为贪赃杀到人头滚滚的洪武年间,律法上对贪赃处置已经轻松了许多。一般情况下,官员犯了贪赃但没有枉法情节的,处置就是罢官和罚赃。
孙大使肯痛快认罪,就相当于认输并让出去官职,把这件事痛痛快快了断,人家就是嫌他挡路而已。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后患了。
如果孙大使还坚持不认罪,那面对势力远超他的榆林卫指挥使公子,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灾祸。
毕竟在榆林城这边镇地方,拳头大就是真理,说到底,孙大使这个官职太不入流,总不被人当官员看,保护层不足。
所以说,蒙受不白之冤、痛快认罪与努力寻求真相、还自己清白比较起来,前者在很多时候反而是更合适的选择。
想到这里,方应物也没心思看戏了,上前一步,学着孙大使的腔调叫道:“薛大人!还请让在下仔细考量考量!”
以薛镇抚的眼力,同样看得出孙大使的挣扎,对此他倒是乐见其成的,静静等待就是。那方应物刚才虽然心不在焉,不过他既然要考虑,那也可以等。
不过薛镇抚随后又听到方应物叫道:“等后ri再给大人结果!”
啪!薛镇抚怒而拍案,方应物这是故意耍弄他么?哪有考虑两天的道理!
“左右何在!将这姓方的拉下去关进牢里!”薛镇抚大喝道。
这人真是又黑心又不专业方应物顾不得许多,连忙叫道:“慢着!在下还有件差事要去做!”
薛镇抚为方应物的无知冷笑几声,“你将本官视为三岁小儿么?你就老实在牢中住上几ri,无论什么公差也不用你做了!”
方应物叹口气,无奈道:“在下前ri在米脂县办公时,侥幸入了新抚台之眼,便被收为西席幕僚。今ri返回榆林本为打前站之意,尚未来得及将牌票送至巡抚察院。
如今抚台约莫已到榆林百里之外,若薛大人不放在下离开,如何叫在下完成迎接抚台上任的差事?照薛大人意思,在下是不用做了?”
薛镇抚的冷笑面容戛然而止。巡抚?方应物自称成为了巡抚幕席?这是真的假的?
方应物从怀中掏出一封公文,放在薛镇抚面前公案上,然后拱拱手道:“既然薛大人不让在下办差,那就请薛大人看着处理吧。”
薛镇抚向眼皮底下这封公文看去,上面都是什么内容他看不清,但目光不由自主的游移到了末尾——落款是右副都御使巡抚延绥等处兼赞理军务杨,而且盖着血红se的钦差关防。
这就不会错了,方应物有十个胆量也不敢如此公然伪造,那说明他自称巡抚幕僚也是真的?不然抚台老大人为什么会让方应物打前站。
确认了事实之后,薛镇抚冷汗刷的流了下来,湿透了青se官袍。
巡抚可是延绥镇地面上的最高官员,虽然不是卫所这样的土皇帝,但也是代表朝廷来镇守的钦差身份。
巡抚是独官,巡抚察院里并没有佐贰官,所以巡抚自家请来的幕僚就相当于左膀右臂,肯定都是视为亲信的。
捉一个发配来服役的秀才和捉一个上司巡抚的亲信幕僚,那可是两种xing质截然不同的事情。前者是律法问题,后者是政治问题,很容易上升为对巡抚的挑衅!
难怪这方应物从一开始就十分淡定,原来是如此有恃无恐,彭二公子这次真是要害死人了!
与方应物一起充当案犯并排而立的孙大使也震惊了。方应物去米脂县的大约目的他也是知道的,不过始终觉得方应物的想法很不靠谱,有点异想天开。
那巡抚是什么身份,差方应物这一份巴结么?但孙大使万万没料到,方应物转了一圈回来,就成了巡抚幕僚身份。
孙大使突然也明白了,无怪乎刚才方应物面对彭二公子时,口口声声要上镇抚司,这其实就是挖坑。
只要不上公堂,一切都可以私了,或者遮掩住。可一旦上了公堂,捉拿巡抚幕僚的事实就算做成了,谁也抹不掉。
大堂里一片寂静,方应物笑呵呵对身旁军士道:“没有听到镇抚大人方才的吩咐么?还不速速领在下前往牢中,在这里发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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