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着锦红纱裙,广袖中露出一只皓腕,几根手指在夜色微光中显得纤细如玉,温柔敦厚的脸上微带赫意,目光却在叶赫身上转来转去。而那个少年明显就是被惯坏了,不过被撞了一下,便是一脸的倨傲不愤,气焰骄横不可一世。
这时少年身后抢出十几个人来,手里大包小包提满了东西,其中有几个灵透的,看自家少爷声气不对头,顿时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
不想惹事,但并不代表怕事,太过份就没有意思了,目光转向少年,朱常洛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位兄弟,夜市之中人来人往,难免有个碰撞,我赔个不是,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少年还没有说话,后边几个家丁顿时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东西,知道咱们少爷是什么身份么?说出来吓死你!”
“你说罢手就罢手?碰了我们公子,识相的还不快些跪地求饶,否则有的你苦头吃!”
有爪牙助阵,少年越发洋洋得意,少女眉头一皱,觉得颇有几分不妥。
朱常洛收敛了笑容,冷冰寒雪的眼神扫过那几个叫的最凶的几个人,被他的无形气势一压,那几人心里不由自主的打了突,顿觉后背发凉,寒毛直竖。
叶赫更是干脆,抬步上前就准备给这些不识相的家伙个厉害瞧憔,可见朱常洛冲自己深深一瞥,似有意阻止,当下收手不语。
斜着眼看了那个霸道少年一眼,“不过是些许碰撞小事,何必如此不容人?你纵容这些下人狗仗人势出口伤人,如果不好好管下,一旦替你家大人惹出祸事来,就不是几句话能了的事情了。”
这口吻实在太过刁钻,完全是大人教训晚辈的语气,几句话连大带小全都教训了个遍,少女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心里埋怨兄弟霸道,眼光却停在叶赫笔直如剑般身影之上,生怕对方因为这个讨厌了自已。
察觉有人在看自已,叶赫长眉一皱,一对灿如寒星的眸子向她看了过来,周静玉如被电殛,急忙转开了头,心里一阵小鹿乱撞,红晕上脸。
“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我们!”周静官怒不可遏,涨红了脸,挥手大力推开劝他的周静玉,“我家的下人如何管教,那里轮到你这狗私孩子多嘴!我周静官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教训我。”说完伸手一拳,虎虎带风向着朱常洛面门打来。
叶赫眼底戾气一隐即逝,猱身上前,伸手一指点在那少年胁下,周静官拳出半空,只觉得半身酸麻,唉呀一声叫了出来,边上几个家丁看少爷吃了亏,挽起袖子就围了上来。
和叶赫动手,结果是注定的。片刻之后,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呼爹喊娘的倒了一地,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叶赫,周静官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变色,“你……你不要过来,我告诉你,我爹是山东巡抚大人,你敢放肆?快点跪下和我赔罪,否则……否则,有你的好看。”
色厉内荏,死不悔改。
原来这一男一女,正是周夫人的一对眼珠子,大小姐名叫周静玉,小少爷名叫周静官。今日恰逢泰山娘娘庙会,姐弟二人图热闹瞒了父母,带了十几个家人偷偷跑了出来玩了个尽兴,等发现天色已晚这才忙忙往回走,没想到快到家的时候居然遇上这么一桩事。
周静官是独子,向来被周夫人宠得无法无天,仗着自已爹是巡抚,在这济南城里一向是横着走的,夜路走多总算遇上鬼,流年不利惹上了朱常洛和叶赫这两个天生克星,现在心里又怕又悔,只能祭出自已爹是巡抚这尊大山,能压住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就好。
没有人发现在他报出家门之后,朱常洛已经笑眯了眼。
刚刚还在发愁怎么搞定周恒这个滑不溜手的老泥鳅呢,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自已今天拜望周府,象那些种子、农具什么的并不是重点,重点就是为了那五千兵马辎重,这些才是他想要的。
朱常洛很明白,这些东西不好要!先不说坐在乾清宫那位会不会同意,就凭朝中那些一心捧着三皇子上位的大臣们,也不会让自已轻易拥有这些东西。别看周恒嘴上答应的痛快,可糊弄不了朱常洛,他有一万个理由相信,自已想顺利将这些兵马辎重拿到手,还差着老大一截火候。
要抢在朝中那些人反应之前搞定这件事,关键就在周恒身上。只要木已成舟,就算那些人想动点什么脑筋,自已也不必理会。可是要怎么辖制住那个滑的象油一样的周巡抚?朱常洛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万万没想到,没用他多费脑子,机会已从天而降。
周静玉带着一群家仆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周府,此刻周恒和周夫人正在内室里急得团团乱转。天色已晚,可这儿子和女儿到底也没个影,虽说身边跟着不少人,可是到底不安心。
“妞儿,你这眼睛怎么啦?你兄弟呢?”
早就心急火燎的周夫人一见女儿眼睛红肿,顿时心痛的不得了,转眼再看不见了儿子,心里咯噔一下,眼珠子不见了这还了得,抓起女儿的手一迭连声的发问。
“娘,静官……被人拿去了。”周静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茫然有如一团乱麻,眼前不断出现的尽是那个人利剑出鞘般的笔直昂扬,看着他带走弟弟,周静玉倒有一丝羡慕,恨不能以身相待。
一眼钟情,再眼生情,三眼过后便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了。
一听儿子出事,周夫人胖胖的身子瞬间就往地上瘫了下去,周围丫环婆子一阵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周恒在一旁大怒,指着周静玉骂道:“孽子孽女,一天到晚就是出去瞎玩作耗,看吧,现在玩出事了吧!”
周静玉又急又委屈,又不敢辩,只能拉着母亲的手默默流泪。
“说,静官让谁拿去了。”
周静玉一边抽泣一边将在夜市上发生的前后说了,等听到拿走自已儿子的是一个身穿玄衣的少年之时,周恒脸色已经变黑,犹是不肯死心,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沉声问道:“就只是一个黑衣少年,还有没有别的人?”
被父亲那亮得刺眼的目光吓着了,周静玉不敢看父亲的眼,低下了头,“在场还有一个穿着黄衣的少年,看年纪不是很大,比静官还要小着几岁,可说话极是厉害,哦,走时他们说……请父亲到遐园喝茶。”
喝茶?喝你妈的茶!周恒心里仅有一点希望破灭殆尽,一脸绝望的转过身指着周夫人放声大骂,“泼妇!老夫早就说过慈母多败儿,看你教出这一对好儿女,冲撞王爷,罪同犯上!惹出这样大祸事来,可怎么办才好!”
周夫人生性凶悍,瞪着眼向丈夫吼道:“你个怂货,自个儿子被人拿去了都不管,只管冲老婆女儿耍那门子威风!什么睿王不睿王,老娘自个去要人!他若是不放,我就和他拚了!”说完挣起身就往外跑,丫环婆子拉都拉不住。气得周恒急跺脚,“站住,你个妇道人家去干什么,放着我来!”
遐园大厅里,熊廷弼好奇的打量着捆在椅子上,正睁着大眼的狠狠盯着着他的周静官,“这就是周大人的公子啊?哎你说,周巡抚那么个八面玲珑个人,怎么生出这么个……勇猛的儿子呢?”
朱常洛含笑的眼神在这小子身上打量了一下,旁人看来明明是暖如春风,可周静官偏偏觉得如堕冰窟,两只大眼中的愤怒之色瞬间变成了求恳之色,熊廷弼忍不住失笑,“周公子安生待一会,一会你爹来了就可以把你领回去啦。”
话音刚落,小福子急匆匆跑了进来,“殿下,周大人在外边求见。”
在座几人会心一笑,朱常洛脸如春风,“咱们刚回来,周大人就来了,这速度够快的。小福子,请周大人去书房等我。”
坐在书房里的周恒脸如死灰,直觉告诉他今天这一关,恐怕不会轻易让自已过去了。小王爷来这一出,目的为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可是自已若是从了他的愿,势必要得罪京里上上下下一干人等,这前程从此也就到了头。
转念想到周静官,顿时牙根痒痒,若是没有这个东西,自已何至于如此被动!恨不得马上拖回家狠狠打死,老话果然没有错,养子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
依旧是那淡而不疏的笑容,依旧是那一潭深水似的双眸,周恒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长揖一礼,“犬子无礼冒犯小王爷,请看在下官三分薄面,让下官带他回家好生教训。”
低垂着眼睑的朱常洛也不客套,淡淡的道:“大人客气,一句教训就完了?那有这么简单。”
周恒被逼急了,也生出一股狠劲,一咬牙:“王爷,明人不说暗话,犬子冒犯是实,不过王爷毫发无伤。周家虽然不成器,但也不是随便人能够欺侮的!”
“冒犯?周大人还真是以已度人啊。”随着朱常洛一声不屑轻嗤,周恒立时白了脸,只觉得一脚踏在了悬崖外,一颗心忽忽悠悠的惊怖欲死。
“周静官恃强横行,唆使众奴,辱骂殴打本王,这岂止是一个冒犯就能扯得过去!周大人为官多年,说话怎能这样没有轻重?”朱常洛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雅,“此事若是被御史言官知道,必参大人一个冒犯尊上,藐视皇上,不知周大人面圣的时候,也能象在本王面前这样说的大义凛然,理直气壮么?”
周恒浑身冷汗淋漓,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朱常洛,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知道自已今天是栽了!颓然闭了下眼,再睁眼一片昏黑,叹了口气,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跪下,“王爷有事就请吩咐吧,只要能饶了下官一门,无论何事,周恒一概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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