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门口的王皇后心里一片冰凉,凭她的聪慧怎会不明白太后这一番话中的深意,太后也是一片保护自已的好意,这事说白了是皇长子和皇三子之争,也是永和宫和储秀宫之争,自已一个名不符实的皇后,贸然插手进来无异惹火烧身。
可朱常络的生死与自已休戚相关,王皇后不可能置之不理。于是就跪在这养心殿门口一连三日,任谁劝都没有用。
“娘娘,皇后在门外已经跪了足足三日了,再这样下,依奴婢看可快撑不住了。”竹贞一边服侍太后梳妆,一边和声细语。镜子里李太后脸色白嫩,若不是头上些许霜华,谁能敢相信这是个已经是年近五十半老之人。
“这个痴丫头啊,让哀家不知说她什么好,平素里看着她是个极懂事的,怎么一关系到大皇孙就方寸大乱呢?上前和郑氏在永和宫大闹一场,若不是哀家前去保着她,这会子没准早把冷宫坐穿了,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可看到皇帝现在对她多冷淡,她也就剩下个皇后的名份了……”
竹贞了然一笑,“太后眼明心亮,这宫里的事情那一点能逃得了您的眼呢。”
“什么眼明心亮,不过是老太婆一个,活的久看得多了罢了,这宫外人看着宫里以为都是泼天富贵,可谁知这其中的步步惊心,处处险境呢。”
一丝苦笑出现在李太后的嘴角,“依哀家看大皇孙是个好的,没准真的是冤枉了,他叫哀家一声皇阿奶,这事哀家不会置之不理,可是三皇孙病危在床,这时候哀家出面不合适!”
太后近乎唠叨发着牢骚,竹贞一边应是,一边笑道:“娘娘思虑周到,滴水不漏,皇后娘娘和大殿下若是理解娘娘一片苦心,可不知要感动什么样了,只是……”说到这里停了话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有话只管说,你在我身边一辈子了,有什么话还说不得?”
“奴婢听说……搜宫那日大殿下并不在永和宫,而且搜宫也是储秀宫的李德贵带着人去的,眼下宫中沸沸扬扬都在传贵妃娘娘利用三殿下的病,故意陷害大殿下呢。”
“当真……?”
“奴婢跟在您身边几十年了,您什么时候看过奴婢多过一句嘴?这次的事真是阖宫尽知,眼下宫女太监们天天都在议论这个事呢。”
竹贞跟着太后几十年,她的为人李太后再清楚不过,从她嘴里出来的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她即然这么说,就不是虚话。
李太后脸渐渐沉了下来,手猛的妆台上一拍,“这个郑氏,竟敢如此骄纵刁蛮,欺压后宫也罢了,如今竟敢将手伸到皇嗣上来,哀家这个老太婆还没有死。怎能容她胡作非为!去叫皇后进来,哀家有话要问她!”
第七十章逆转
诏狱对于黄锦并不陌生,从他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以来,这么多年也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在他眼皮底下进了这个地方,少数人有能出来的,大多数是不能出来的,说这个地界是人间的阎罗殿一点错也没有。
在他轻车熟路带着叶赫来到这里的时候,狱监使王绵儒已经候了好一阵子了,一见黄总管大驾光临,立马眉花眼笑的亲自提着灯笼一路送进来。
权势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用的东西,做了这么多年总管太监,黄锦精通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面上带着疏淡不失亲热的笑容,随口来几句辛苦有劳这种没营养的话,可就这已足够让王绵儒笑逐颜开。
等到了关押朱常洛的牢房,黄锦示意王绵儒可以离开了,王绵儒知道规矩,殷勤的将手中灯笼插入石壁上的灯孔,这才转身恭敬离开。
牢房中光亮大盛,被惊醒的朱常洛翻身坐起。借着灯光一打量,黄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这才几天哪,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皇长子殿下居然憔悴至此,此时靠着石壁正对着自已微笑。
看着朱常洛挣扎着要站起来,黄锦急着抢上几步,一把拉住朱常洛的手,触手只觉冰寒,“殿下,这几日……您可受苦了。”
“劳烦公公挂心,常洛还好,只是这牢中寒气太重,引发我的旧疾,别的也没什么啦。”这才明白刚才那只手为什么寒冷如冰,黄锦心中一阵难过,“等老奴出去时,交待下王狱监,给您多加两床被子。”
对于善意的好意,朱常洛自然不会拒绝,不过他更关心的是黄锦的来意,“公公来这里必是有父皇的旨意,请尽管示下,常洛洗耳恭听。”
黄锦惊讶的看着朱常洛!他幼年入宫,跟着师父冯保,一路伺候的尽是天骄贵主,眼下已是内宫中权力最大的秉笔太监,所见所闻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尖中人尖,象朱常洛这样的早慧聪敏者或许有之,可眼前这个仅八岁的少年居然有那种历尽人生、饱尝冷暖才能养就的洞悉人心的本事,这不能用聪明或者天才可以形容了,简直就是算神乎其神,这家伙真的还是个人吗?
视线中这个少年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里,是一片坦荡,处身如此恶劣的境况,没有抱怨、没有求情,态度不卑不亢,举止收缓自如,这份大气胸襟,这身风华气度,不禁让黄锦想起一句诗:金麟不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皇上口谕,永和宫中搜出蛊人一事,问殿下可有什么解释?”
几句话黄锦好似用了丹田之气,喊得字正腔圆,倒唬了朱常洛一跳,随即醒悟过来,小心无大错,隔墙有耳从来就不少。
“王锡爵老大人已经回宫,现在已为内阁首辅,他已面陈圣上,要求将您这案子发到三法司会审,有王大人相助,小殿下必然无忧。”
黄锦压低声音的几句话,让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的朱常洛终于松了一口气!想都不必想,王锡爵肯定是申时行叫回来的,有他们的支持,自已暂时可以无忧。
因为自已的出现,历史的车轮已经偏离了原来既定的轨道,变得越来越难捉摸,历史上的王锡爵担任首辅时间是万历二十一年,而现在才是万历十七年,是好事还是坏事?朱常洛已经顾不上了。
就在这时,一直藏在黄锦身后一个人低声道:“朱小八,你还好么?”
清新的风吹散了狱中的浊气,迷蒙灯光下某人眼如明星,笑如夏花。
“叶大个,诏狱这个地方你也能混进来,真有两下子。”在这个地方再见好友,朱常洛又惊又喜。
“切,这天底下没有我叶赫不能去的地方,不信你问黄公公。”对于某人恬不知耻,黄锦摇头苦笑,这个祖宗有多难缠,他可算吃尽苦头了。
时间不多,叶赫也不废话,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至纯两仪真气有如一片沸水顺着他手上三阳经透体而入,穿紫府过重楼,遍行七经八脉,最后归于丹田。两仪真气驱走了朱常络身上的缠绵寒气,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黄锦这才明白为什么叶赫死活跟着自已,冒险混进诏狱的原因,敢情小殿下这旧疾真的挺重,眼看着朱常洛大为好转,心中颇为欣慰,“老奴有皇命在身不能久留在此,殿下有什么话要转给皇上的,就请说罢,老奴就要回宫复命啦。”
提起万历,朱常洛心里一阵难受,同样是儿子朱常洵得到的父爱是自已的几十倍,自已可着劲翻着花的努力折腾却换不来他的一点点关注,这让朱常洛有种很深的挫败感。
“常洛无所求,只请父皇还我一个清白。”
“殿下放心,即如此老奴便去啦。”黄锦点了点头,起身刚要走时,朱常洛忽然想起一事,“公公慢走!”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老奴听着呢。”
“问下……我那个三弟……”说的人别扭,听的人更别扭,“……他现在怎么样?”
“三殿下一直高烧不退,圣上为此忧心仲仲。”为了三儿子把大儿子关进大牢,这事搁谁身上也得有点看法,黄锦似乎已经明白朱常洛为什么要这样问了,就算是要幸灾乐祸,也是人之常情,结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请公公回去转告父皇,如果三弟继续高烧不退,常洛或有法子可以一试。”
没有半分埋怨愤懑,还要给皇三子治病?黄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殿下,这……老奴没有听错吧?”
要说现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看透朱常洛三分想法的非叶赫莫属,就算他的表现在别人的眼里百分百堪称完美,可是在叶赫的眼里,早就发现了朱小八眼底那一丝狡黠的光。
“公公若是还记得,三年前常洛也是这样一场高烧,也是差点送命,可是今天还不是好好的活下来了?公公只将这句原话告知父皇,想必他会明白的。”相对于黄锦的惊讶,朱常洛表现的云淡风清,他相信不管是万历还是一心致自已于死地的郑贵妃,面对自已开出这个条件绝对不会选择拒绝。
“这狱中若有那些家伙对你不好,记不住名字就记住样子,回头我挨个收拾!”这是叶赫走时说的一句话,十足真金的可信度,朱常洛绝不怀疑。
叶赫一直是以自已大哥自居的,可是自已前后二辈子加起来,无论是生理年龄还是心理年龄都是叶赫的两倍还多,可是这些有什么关系呢?有谁会拒绝别人真心的关怀和帮助?看着叶赫和黄锦消失在自已的视线,朱常洛轻轻笑了起来。
申府内灯火通明,申时行这几天是当几年过的一样,连带着头发胡须都白了一大半。看在申忠眼里又急又忧,照这样下去,等不到皇长子殿下出来,自家老爷没准就挂了……所以在看到王锡爵出现后,申忠哭得就象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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