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似乎又现出那一张倔强之极的脸,梗着脖子向自已历历质问……紧接着念头一转,慈庆宫中除夕之夜,自已将手放到他的头上时,明明他是醒的,却僵着故着装睡……万历心中一阵黯然,目光移到自已亲手写的遗旨上,手中握着的笔瞬间重有千钧,再也拿不住重重的跌到地上,喉头一甜,一口血狂喷而出。
申时行等人与黄锦一齐大惊,一齐了围了上来,黄锦急得大叫:“太医,快传太医。”
而此时的万历却重重的瞪大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已亲手写就的遗诏……忽然伸手指天,诡异之极的笑了几声:“天意……真的是天意。”笑声戛然而止,指天的手软软的垂了下去,惟有一双眼睁着大大的,全是茫然空洞无助。
守在宫门外的一众医官蜂涌了上来,一阵忙乱后却发现万历呼吸已断。吴院首大着胆子试过脉,又翻起眼皮看了一看,直挺挺的跪了下来,长嚎一声:“陛下……驾崩了。”
是夜,紫禁城天降大雪,阖宫缟素,哭声震天。
得到消息后的慈宁宫李太后一直是处在昏厥中,幸万有坤宁宫王皇后强忍悲痛,悉心照料。
万历皇帝的身后事,自有礼部按制操办;依帝制以六椁三棺收殓,停梓宫于乾清宫。
举朝上下一片震山倒海的哭声中,文渊阁中一片阴云密布。
皇帝驾崩于内阁五人面前,并且留有遗旨,当时五人中谁也没有看到过遗旨中的内容是什么,而此刻五人正对着这道遗旨面面相觑,看过之后全都是一脸的茫然。
遗旨上写得很明白:“朕荷天地之洪禧,承祖宗之丕祚,仰尊成宪,庶格和平,适星芒之垂象,岂天意之儆予。宜规一视之仁,诞布更替之政,太子朱常洛,绥靖边疆,实国家有用之才,奈何专擅威权、好大喜功、不象中兴守成之君,今废其太子之位,改封睿王。皇三子朱常洵,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其继位登基,即皇帝位。”这是黄锦在一旁看得真切之极的原文,可是此刻在五位内阁大臣眼里的遗旨,中间有一处鲜血淋漓,正是万历崩前喷出的那一口鲜血。
时间已久,血迹由当初的鲜红变得棕褐暗黑,却不改分毫的触目惊心。
五臣大眼瞪小眼,因为有了这滩血,原本完整的遗旨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朕荷天地之洪禧,承祖宗之丕祚,仰尊成宪,庶格和平,适星芒之垂象,岂天意之儆予。宜规一视之仁,诞布更替之政,太子朱常洛,绥靖边疆,实国家有用之才……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其继……”
天意如此,夫复何言,这是唯一知道真相的黄锦看到密旨后第一个想法。此刻的他的心里嘴里说不出苦涩……他终于明白了皇帝到死时那一句天意是什么意思,这位任性一辈子的皇帝,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老天爷还是没有让他按照自已的心意办回一件事。
申时行、王锡爵对视一眼,二人心中俱是大喜,二话不说,撩袍跪倒:“臣等必定一心一德,戮心尽力,不负先皇所托,扶保新皇继位,使大明国祚昌盛,江山永固。”
他二人这样一带头,叶向高自然第一个响应。五人中只有于慎行的一双眼盯着那张遗诏,脸上神色变换古怪,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在他还在犹豫不决时,就见身边李廷机愣了几瞬,忽然跪在地上,于慎行忍不住惊讶道:“李大人,遗诏被血浸染,事情尚有蹊跷,你怎么……”
你怎么还没说完,就听申时行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于大人身为内阁辅臣,怎么不见皇上生前是何等的信任宠爱太子?如今遗诏虽然被血染,但是字字句句都是遗命太子继位,你可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申时行扣下的帽子实在太重,压力山大的于慎行脸红过耳,心里发虚,伸手指着遗诏,强辩道:“虽然如此……可是这血迹之下的字,却是还要仔细推敲。”
黄锦踏上一步,沉声道:“陛下书写遗诏之时,老奴在一旁亲眼所见!陛下之意,确实如同遗诏之意一般无二,于大人若是不信,只能亲赴泉下向先皇询问一二了。”人证物证俱全,至此于慎行纵然心有怀疑也没有别的话好讲,只得恨恨的退到一边以沉默表示不愤。
申时行与黄锦默默对了个眼光各自别开了心,但眼底都是一片庆幸之色。
翌日内阁将万历遗旨昭告天下,太子朱常洛虽然尚没回京,已经是众望所归的不二储君人选。礼部已经开始拟撰年号,只等太子回宫就位之后择选使用。
至于莫名其妙被放出宫来的皇三子朱常洵,这几年来在永和宫内的折磨早已让他失去了往日嚣张气焰,就连见人都是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已经成了名副其实后宫之主的王皇后没有难为他,吩咐人将他安置在储秀宫,只等新君继位后再做安排。众人无不赞叹皇后贤德,可是明白人都知道,已是废子的朱常洵,早就失去了一争短长的资格,他的出现就象一片落叶,在大明朝廷这滩深不见底的水上连连几丝涟漪都荡不上,一个小小浪头后就沉底消失不见。
朱常洛一行人在离京三十里的地方,就见到了朝中在此等候的特使。对于他带来的消息,朱常洛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心里空空如也的空荡发虚……那感觉好象心底的某个地方忽然少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个东西在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可一旦没有了,居然空落落的出乎意料难受的要命。
跪在地上的那个特使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申阁老等大人说,明日会亲自来这此迎接殿下回宫。”
朱常洛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见他神色不对,乌雅关心的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他在肩上。来自对方手上的温暖使朱常洛转过头,怔怔的道:“……皇上崩了?”
一旁的宋一指见惯生死,有惊却不乱,长声叹息一声:“虽然出乎老夫意料,但是也不算太过惊奇。他身子底子早就全毁,对于酒色财气又不肯丝毫加以节制,如今这样也不算意外,你也不必太难过了。佛家视死如登彼岸,早死晚死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见朱常洛振衣而起,转身进了房门,哐啷一声闭死,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宋一指大为愕然,一脸无辜望向乌雅:“……这是什么态度,老夫那里有说错什么?”
一脸担心望着紧闭的房门,耳边听到宋一指全是委屈的罗嗦,乌雅不由得恨恨跺了下脚:“你老人家真是罗嗦。”说完转身快步离开,全然不顾身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即将火山喷发的宋一指。
深夜之后,对着一盏孤灯,朱常洛并没有休息,忽然耳边传来叩门声,朱常洛心烦意乱之下随口道:“是谁?”
第302章刺杀
?“是谁?”即便是沉浸在极度郁闷中,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还是让朱常洛心生警意。
“殿下果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么……”门外的人低低笑了一声,语气说不出的戏谑与邪气:“时间过的真快,当年宁夏初识,你不过是一个不得意的小小睿王,如今风生水起扶摇而上,只差一步就已将是九五至尊了……对于故人,居然这么快就忘之脑后了么?”
故人……宁夏?脑海中一道电光石火般劈下,朱常洛猛然想到了一个人!
“原来是你。”朱常洛叹了口气,“你说的对,还真是故人。”
外头传来一声轻笑,似乎是耐心已经用尽,只听门栓处细微一声轻响,门扇吱哑一声两边分了开来,幽幽灯火下现出一个人,嘴角微斜,眼神深沉,笑容纯粹灵动却又危机四伏。
一道如雪如电的光芒掠过,脖子一阵冰寒,朱常洛的脸被匕首寒光映得雪白,叹了口气:“哱云,果然是你。”
反手轻劝轻掩上了门了,哱云苍白英俊的脸凑了近来,眼神层次分明,带着些冷酷凉薄的黑色,就象毒蛇盯着即将到嘴的猎物,笑得恣意邪魅:“能让太子殿下记在心上,哱云真是与有荣焉。”
脖子上细嫩的肌肤在冰冷的刀刃生出彻骨的寒气激起一层细密的颤栗,朱常洛不适的动了动,神色中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真心的疑惑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哱云嘴角略勾,笑容魅惑又邪气,“哱云只是我众多名字中的一个,不过我若是你,就不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对于他的嘲笑朱常洛没有答理,眼神在他身上转了几圈,陡然变得锋利冷酷:“宁夏兵败之后,你即便消失不见,没想到你居然混到了宫中,果然是神秘莫测。”忽然冷哼一声:“你是锦衣卫的人?是归黄锦管还是刘守有管?”
哱云笑着摇头,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放到朱常洛的眼前,朱常洛只看了一眼,一直没变的脸终于动容:“你是东厂的人?”
哱云不在乎的笑了笑:“给你看这个只是想让知道,东厂密探也只是我诸多身份中一个。”说完啧啧两声,语气古怪道:“说真的这个身份真的不错,若不是它,想靠近你这位太子殿下,我还真的做不到。”
朱常洛默然不语,“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杀了真正的信使,潜来这里想做什么?”
哱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倏然收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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