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外传瞪大了眼睛和嘴巴,脸上似笑非笑的,只是道:“难道、难道……”
鲁华“嘿嘿”一笑,低声道:“这外面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处,咱们拣个僻静些的齐楚阁儿,李大哥再做个小东,请我们兄弟一请,我们说着也有力气。”
李外传便扶着醉意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拉着鲁华张胜上了二楼,武松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也随后跟了上去。
那李外传三人早拣了个最容易被偷听的雅阁坐了,鲁华张胜便吆喝着要酒要菜,趁这嚷乱的时候,武松早在另一边的雅座里隐了。虽有伙计感到奇怪,但见武都头拿出办案的腰牌来,又有谁敢多管闲事了?
武松倚在板壁上侧耳听时,却听那张胜道:“小弟当ri回到栖身的土地庙,跟鲁大哥一说,鲁大哥当时便猜出这事情不尴尬,因此我二人便留上了心,每天在那西门庆的粥棚里吃饱喝足了,便暗中盯那厮的梢。”
李外传叹道:“你们吃着人家西门大官人的,喝着人家西门大官人的,却还要盯人家的梢,简直是岂有此理!”
鲁华冷笑道:“李大哥,我知道你也是清河人,清河人护清河人,所以你今ri的言语中,总是在替西门庆那厮遮掩一二。可是说句凭良心话,那西门庆干的,可是正事?我兄弟二人哪里是岂有此理?我们这是大义灭亲!”
李外传忿道:“甚么狗屁大义灭亲?西门大官人干了甚么坏事,是你们亲眼见来?!”
鲁华便道:“若不是亲眼见来,我们也不用吃那厮打了!也不必从清河连夜脱逃了!李大哥,经此一事,我这爱重英雄好汉的心,也从此死了!谁能想到,那西门庆和武星主号称是天上的星宿临凡,平ri里把那生生世世的好兄弟不绝于口,一回头却又去勾搭自家兄弟的老婆?难道真如世人所言——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那张胜也道:“李大哥,那西门庆却是个情长的,你见李娇儿死时,他哭的那个样儿。这人在女se上面,甚是舍得下本钱,我看呐!他那所谓天星降世的名头,十成里有九成九都是假的!他为了刮上武大的老婆,所以才编出了那一套谎言,演出了那一回地府还魂的戏码,到现在财se兼收,还有旁的多少好处!啧啧!这人的心机,深啊!”
李外传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
那鲁华叹了口气:“李大哥,我不管你信不信,但这件事,你回了清河却需守口如瓶,否则一个泄漏出去,也不必那西门庆动手,受过他恩的人成千成万,只出一个愤头青,领着人一哄而上把你打死了,也寻不出替你抵命的人来!”
张胜也道:“我们兄弟就是怕了这一点,才赶着从清河逃了出来。李大哥若不信时,回了清河,自己暗中留意一两个月,那西门庆恋jian情热之下,有多少马脚也露出来了。”
鲁华道:“我只替那武大郎担心,若那西门庆觉得功德炊饼已经替他捞够了钱,他只须替那武大郎安排一个意外,就可以流着眼泪接收武大郎的遗孀了,那时人财两得,武大郎却到了九泉之下,还要感激他!”
张胜急道:“罢哟!鲁兄!你莫担心那武大郎,还是先担心咱们这李大哥!李大哥,这酒你可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非醉不可!”
鲁华却道:“让他喝!不醉一场,他也不会从西门庆那厮的虚情假意中醒悟。依我看,全清河的人都要大醉一场,醉眼朦胧之时,心上没有得失利害计较着,说不定还能把那西门大官人的假面具撕下来!”
这边嚷乱着,那边武松已经悄悄地算了酒帐,离了这座酒肆。回到阳谷县衙里自己的下处,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时,却是思chao翻涌,哪里能睡得着了?
脑子里眼睛直睁了一夜。第二天武松起来,身边藏了一把尖长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然后向知县告了假,说要回清河探望哥哥,从车马店里牵出寄养的白马,飞身跨上,直奔清河。
武松却不知,当他出了阳谷北门后,北门外的树林里有三个人影闪了出来,看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面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狞笑。这正是:
鬼蜮含沙擅she影,英雄挟忿可回头?却不知武松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86 连环套
清河县南门处,应伯爵和水秀才正倚门向南而望。<风中缩了缩身子,说道:“应二哥,咱们天天来这里打照着,也太辛苦了?”
应伯爵头也不回地说:“要报大仇,就得受些儿辛苦!我估摸着那武松这几天也应该出公差回来了,李外传、鲁华、张胜他们那里,黑帖子应该也递上去了,那武二是个xing情暴躁的,他若一头撞进城门去找西门庆的麻烦那是最好不过,若他心上还留着三分疑惑,却须得兄弟你推他一把。”
此时的武松,心上确实还留着三分疑惑。
离清河越近,他的心上越是忐忑,暗中思忖道:“若阳谷县那三人说得是个真的,我自然不能轻放了西门庆那厮;可若其中有些出入,却不是误伤了好人?在柴大官人庄上时,公明哥哥苦口婆心,叮咛我要戒急戒怒,遇事三思而行,今ri之事,我倒是想三思而后行,但这事关切到我哥哥嫂嫂名誉,却又让我跟谁打探去?”
不知不觉,已经是马到清河南门,武松宛如近乡情怯一样,带马在南门旁边,一时踌躇难进。
正在那心上插刀的时候,突然听到路边有人招呼:“这不是武二哥吗?”
武松回头一看,却认不得,急下马拱手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上前作揖:“小生水兴,字杨花,是本县秀才。贸然上前,只想跟武二哥说几句要紧话。”
武松心中一动,便问道:“你有何要紧话说?”
水秀才道:“武二哥如今已是打虎英雄,又是阳谷县的都头,也是功成名就,何不便将哥哥嫂嫂接到阳谷县住?兄弟二人朝夕相见,岂不美哉?言尽于此,小生告辞了!”
武松听了心头更疑,忙招呼道:“水兄且住!却不知你话中何意?还请详细道来。”
水秀才向四下里看看:“此间人多,不是个说话去处,寒舍离此不远,便请武二哥一行。”
当下水秀才前行带路,武松随后跟来,进了水秀才家门,却见满屋子的书,武松心中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
水秀才掩了门,这才向武松说道:“武二哥,有些话,不是我这陌生人可以说的,但我受过大郎的恩惠,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因此虽然交浅言深,也是要说的。”
武松问道:“我哥哥于阁下有何恩惠?”
水秀才指着家中四壁,慨然道:“小生是个不第的秀才,家中穷得只是书,若不是大郎看觑我,我也早饿死多时了。别人是三文钱一个炊饼,我却是三文钱两个炊饼,这情份,小生死也记得!”
武松点点头:“我哥哥是个心善人!”
水秀才叹口气:“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自从大郎娶了个貌美的妻子后,生出多少事来。有一帮jian诈的浮浪子弟,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小生听了气炸胸膛,只恨手无缚鸡之力,和他们争竞不得,也只能在心上自己打两拳罢了!”
武松听着,想到水秀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陌生人,却还存着替哥哥出头之心,自己这个亲弟弟,空有两膀打虎之力,难道就白白看着哥哥受瞒受辱不成?想到激烈处,拳头便捏得格格直响。
水秀才心中暗喜,口中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了却不要气苦。这两年大郎交好了一个西门大官人,在清河县中身价陡长,我也替他欢喜。可渐渐冷眼旁观,却发现不对了。那西门庆蓄意结交了大郎,将他绊在清河第一楼里做买卖,他自己却溜去紫石街,进了大郎家,便一两个时辰不出来。小生是个读书人,也不敢猜测他在里面做什么。因此,今天跟武二哥打个招呼,还是速速将令兄令嫂,接到阳谷县去住!否则ri久,必然生出事来!”
武松听了,两条忿气从脚底涌泉穴直冲到头顶百会穴,心中只是道:“昨ri阳谷县那三人如此说,今ri清河县这水秀才也这般说,看来此事是个真的了!”
当下向水秀才深深一揖:“多谢水兄告诉我心腹之事,这里有几串钱,便请水兄拿去,买些书看。”
水秀才推脱道:“这如何使得?我是读书人,安能收受人家财物!”
武松昂然站起,身上一股猛恶之气冲来,只吓得水秀才心胆俱寒。四肢颤栗,却听武松温言道:“些须财物,水兄不必挂怀,武松少时也跟着老师识过几字,知道古人亦有献缟投纻之礼,水兄便收了何妨?”
水秀才这时舌头都吓硬了,哪里说得出话来?
武松大踏步推门而出,向清河第一楼方向望了两眼,手指在衣下刀柄上抚过,那刀锋贴肉,都已经熨得烫了。
武松前脚出门,那应伯爵便后脚溜进门来,喜笑道:“大事成矣!”
水秀才这时才回过魂来,人已经哆嗦成了一团,只是道:“应二哥,你果然是好兄弟!这等担惊受怕的事,便推我们上前,你却躲在后面,稳坐钓鱼台!我看那武松,又要把出他那打老虎的本事来了,若激出人命,该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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