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丫环早已吓尿了,蜷缩在地下,涕泪横流,却不敢则一声儿。
西门庆把她那个包着钱串子的包裹踢回她手边,喝道:“去!下回再敢挣昧心钱时,就想一想今天这个女人的下场!”
那丫环抱了钱袋子,千恩万谢,踉跄鼠窜而走。行不得几步,一脚踏在肠子上,顿时鬼叫一声,钱撒了一地,也不敢捡拾,只是大哭大叫着狼奔豕突去了。
看卢俊义兀自还呆在那里,西门庆笑道:“卢大哥,贱人已伏诛,今后有何打算?”
卢俊义长叹一声,抛开挂血短剑,颓然道:“唉!事情既已做了出来,我又何必后悔?卢某人愿往梁山安身,还望西门兄弟成全!”
西门庆大喜,抱拳道:“既如此,便请卢大哥这就回家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卢俊义点头,往贾氏的尸身处望了一眼,心灰意冷地道:“罢罢罢!一具红粉骷髅,葬也好,不葬也好,都只是臭块地儿罢了!”说完转身不顾而去。
西门庆见卢俊义倒先走了,急忙脚尖一勾,地下抛着的朴刀已经在手。一刀入手,西门庆飞身垫步而上,手起刀落,将贾氏尸体人头砍下,这一来,贾氏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那个载体还阳,成不得后患了。
匆匆吩咐小喽罗一句:“将这尸首捽到水泊里去喂鳝鱼!”然后西门庆撒脚如飞,追着卢俊义去了。
等他们二人回了寿张县城,离卢府还远,就听到府内一阵琴声,音色幽远,如万壑松风迭荡而来,令人心头万虑皆消,卢俊义心头初杀人的凌乱立时安定了下来。
西门庆和卢俊义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诧异之色:“是哪一个弹得这般精深的好琴?”
一边想着,一边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进了府门,循琴声直入后园。离得还远,就听一人赞道:“太平兴国年间,有宫中乐师朱文济被公认为鼓琴天下第一,京师僧人慧日大师夷中尽得其琴艺,又传于越地僧人义海,而义海之后,朱氏琴音遂绝——然今日小兄弟此琴技一出,竟不在当年朱文济之下,而意韵之萧然,更超然于声外,深合大道妙旨。”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承蒙道长谬赞,小子惶恐无地,愧不敢当。”
西门庆、卢俊义听了,尽皆大喜。卢俊义大声道:“小乙,你好了?!”说起大步抢了过去。西门庆随在卢俊义身后,早见燕青、公孙胜起身相迎。
公孙胜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燕青却宛如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如果说从前的燕青还是土塑的泥坯,现在的燕青就是精烧后的瓷器,自有一股圆满如意的光华从里往外润出来,令人见之心折。
西门庆心道:“不必多问,这定是前世的灵魂在今世觉醒了,那一场回魂仙梦,却不是白做的。”
燕青推开身前瑶琴,起身与卢俊义、西门庆行礼:“见过主人,见过四泉哥哥!”这一礼行出来时,也不知比从前潇洒悠然了多少,果然是腹有才学气自雍容,再不复从前那个小乙轻浮的形象了。
还好,前世记忆的觉醒并没有与这一世的本体意识产生任何纠结抵触,否则,燕青还是燕青吗?西门庆、卢俊义看着眼前的燕青,为他的成长高兴之余,心下更是庆幸。
卢俊义道:“小乙,你的鼓琴之技,竟然是突飞猛进了!换作从前,可没今日这般意境!”
燕青道:“主人,我上一世的灵魂,可是操控七弦琴的好手,所以觉醒之后,这一世琴技上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自然而然就通了,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小青她去了哪里?还盼主人和四泉哥哥教我!”
西门庆心道:“果然!折小青和燕青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痴情种子。折小青为了燕青兄弟,舍了千年道行投胎转世,几番轮回,无怨无悔;而燕青兄弟一张眼,三句话不离本行,就兜转到蛇妖小青身上去了。”
于是西门庆把那一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随后问道:“青姑娘说,那个回魂仙梦,梦中人要满足梦中自己心中的一个愿望,才能破梦而出——小乙兄弟,你是怎么出来的?”
燕青道:“小弟给了小时候的自己一把木剑,这便醒了——既醒了梦,也醒了前世今生,小弟这就告辞,往天下寻找小青下落去——主人,哥哥,恕小乙不恭,今日这就去了!”
说着,燕青长揖而礼,礼毕便要告辞。这正是:
只以毒手施贼妇,且将痴心报佳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同聚大义
见燕青风风火火地抱了琴要走,西门庆急忙阻止道:“小乙,你往哪里去?”
燕青斩钉截铁地道:“前世我负小青良多,今世却不能再让她伤心哭泣。哥哥,待兄弟寻回小青,再来哥哥麾下听令!”
西门庆心道:“果然爱情令人盲目。燕青平日里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一旦陷入情网,智商马上呈下降趋势。谈恋爱的家伙们,岂可不慎乎?”
当下再不阻挡,只是朗声吟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燕青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喜回身道:“四泉哥哥可是知晓小青去处?”
小青跑到了哪里,燕青哪里知道?他只是想碰命打彩,欲往“鲁山”与小青初相遇的地方看一看,若天可怜见,小青正在那里徘徊,就省掉多少寻觅的相思之苦了。
但鲁山也只是燕青的随意猜测,小青在不在那里,犹在两可之间,所以一听到西门庆似乎胸有成竹的漫声长吟,燕青马上就俯首皈依,信受奉行了。
西门庆款款地道:“青姑娘仙踪难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我是转世天星,也是不知道的。”
“啊?”燕青的失望之色,比冬日天上的彤云都厚。
“不过……”西门庆这两字补充得恰到好处,燕青的脸上马上就云破日出,布满了希望的阳光。
西门庆看着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燕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得给他点醒了:“小乙啊,你这般思念你的小青,安知你的小青不是这般思念于你?你急着去找她不要紧,万一她也急着回来找你,岂不两下里错过了?欲速而不达,天下至理啊!”
燕青听了如梦初醒,抱拳道:“四泉哥哥说的是,小弟受教了!只是——不见小青,小弟的这心里,就是火烧火燎的,当不得这煎熬……”
西门庆往墙角一指,正色道:“看到没有?那里有口井,如果实在发得受不了的话,你可以跳进去好好凉快凉快,必然有你的好处——连一时半会儿都等不得的家伙,能做得成甚么大事?”
旁边的卢俊义和公孙胜听着都笑了起来,卢俊义虽然新宰了老婆,笑得没公孙胜那般云淡风轻的畅意,但胸襟终究还是一爽——燕青能寻到自己终生的幸福,对亦父亦师的卢俊义来说,也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经过西门庆的指点迷津与当头棒喝,燕青终于安稳下来,决定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小青送货上门好了。
公孙胜见燕青兀自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他道:“小友,你方才的琴音,自有安心守舍之效,此般枯坐,于心境修为不利,何不再抚琴一曲,愈己娱人,善莫大焉。”
燕青苦笑道:“小子方才初醒,得了道长助护,心下感慨前世今生之因果,一时化入琴中,方才有那般的意韵萧然;此时道心渐消,凡心渐炽,若再勉强抚琴,只怕琴音再不得纯,徒乱人意,反成罪过。”
公孙胜“哦”了一声,却听西门庆笑道:“且待小乙和青姑娘欢会,那时琴瑟和谐,必有好音——当务之急,还是卢员外收拾行李,共上梁山为是。”
燕青听了,面有诧色:“主人,你当真亦要上梁山了吗?”
卢俊义叹道:“我斋僧礼佛讲风水,处处行善积余庆,结果先狼狈于大名府,又落魄于寿张县,还是得了这么个龌龊下场——如今我也看得开了,或者做个强盗,就是我终身的了局,反正如今的我杨柳树剥皮光杆儿一条,又有甚么可以瞻前顾后的?去休去休!”说着,一叠连声地催促着家下人收拾行李包裹。
燕青呆了半晌,又问道:“主人也不向马先生辞行?”
卢俊义听了脸一红。自打老婆偷了人后,卢俊义深以为耻,当着公孙胜、西门庆这些外路人,倒还自然些,若面见了马伸这等知己,再被他当面关切地问起来,不回答固然不好,回答却是剜自己的心煽自家的肺了。幸亏马伸为救燕青,跑到州里去寻关系去了,郓州的州治须城和寿张一东一西,隔着半座梁山泊,等到马伸回来,自己早已躲羞进水泊深处去了,故人免见,少了多少尴尬。
当下勉强道:“马先生不在,不得面辞,我只给他留书一封即可——闲话休提,你不是闲得慌吗?快快陪我收拾东西去!”
卢俊义押着燕青搬家去了,园中只剩西门庆公孙胜二人。西门庆问公孙胜道:“一清先生,以你慧眼,可知那位折小青姑娘是甚么来头?”
公孙胜沉吟道:“这位姑娘资质之佳,贫道平生仅见,灵物转世,果然不同凡响。不怕得罪兄弟说,你的根骨已是人中龙凤,但比起这位青姑娘来,还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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