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是个崇尚脚踏实地的人,飘在半空中并不令他感到飘飘然,所以他揪着马尾巴略一借力,一个“鹞子翻身”,结束了无根的浮空状态,直翻到了马背上去。
照夜玉狮子这一下可毛了,被一个猛人骑在自己背上的感觉,和驮着一只老虎也差不了多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下口来咬自己的脖子?照夜玉狮子连蹦带跳,原地打着转折腾了十好几圈,结果史文恭象东阿的驴胶鳔上去的一样,甩不下来,照夜玉狮子急眼了,一声长嘶,撩蹄子就跑。
这一来,史文恭正好试试照夜玉狮子的短途冲刺能力和长途竞走能力,于是他并没有阻止照夜玉狮子的狂飙,而是任它发挥,自己只管在马背上坐得稳如泰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照夜玉狮子就驮着史文恭飞驰得没影儿了。
皇甫端、段景住和曾家五虎在一旁看着,惊叹于史文恭卓绝身手的同时,却也不免担心,于是皇甫端委婉地问道:“五位曾兄,两军阵前,风波不测之地,史教师单人独马,手中又无军器,就这么纵马而走……这个,不打紧?”
曾魁大大咧咧地道:“嗐!这有什么?俺家师傅日前也是单人独马,还不照样儿在梁山泊的万马军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今日又得了一匹无双的宝马,若运气好碰上那西门庆时,抢条枪上去,说不定就将那三奇公子生擒回来了!”
皇甫端听了,微微一笑。曾魁见他笑容中似有不信之意,不由得大急,当下指手画脚,将当日史文恭单身陷阵的英姿讲述了出来,虽然言简,却也意赅。
段景住点头道:“史教师虽英勇,但今日却不同于往日,要想冲阵破敌,也要先把座下马给驯服啊!”
曾涂笑道:“驯马又有何难?师傅他在曾头市一住若干年,马上功夫不弱于我们这些北地健儿,段大哥你瞧着!不须多长时间,师傅必然能将那照夜玉狮子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载了师傅回来!”
就在曾涂笑语的时候,梁中书营盘前的敌楼上,两个瞭哨的兵丁也正在说笑。突然一人指着营盘外面疑疑惑惑地叫道:“快看!好像是甚么东西过去了?”
另一人往敌楼外略一探头,风灌了一脖子,赶紧往回一缩,笑谑道:“只不过是刮一阵风卷起一层浮土面子罢了,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兄弟不是俺说你——这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啊!你看你,这不就眼花了吗?”
那一人被臭了,自然恼怒起来,两个就虚张声势地要掐起来,却不知照夜玉狮子早已驮着史文恭切着营盘边儿跑得远了。
这一远,就远到了梁山的营盘。比起官军,梁山可要严整多了。虽然天寒了,但巡风的大小喽罗们还是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四处逡巡,警惕到十二万分。
没办法,带队的头目都是从梁山讲武堂里出来的,一个个严丝不苟得跟数九天堆出来的雪人一样,没得通融,被这些人当头监管着,喽罗们虽然大多生性桀骜,却在森严的军法下,不得不低头。而在经过几次生死的战阵搏杀后,大多数喽罗们也终于体会到严明军纪的好处了,很多时刻,那是能救命的!
因此,梁山的营盘比官军可要齐整多了。照夜玉狮子虽然跑得蹄不沾地一般,但还是被乱人的眼睛扫到了。
一声梆子响,整个前敌顿时动员起来。弓箭手把硬弓扯得“轧轧”直响,长枪手抢着在要道上列阵,车匪路霸一样设下了钢铁森林一般的卡子,逼得骑兵不绕道不行。想绕道的话,可以,不过那空出来的道儿上全是梅花坑、脏坑、静坑、陷马坑——梅花坑里栽满了刀子,脏坑里全是生活污水、静坑里是石灰、陷马坑虽然讲究个朴素,但边儿附近全是挠钩手和捆绑手、刀斧手埋伏伺候着,就等着人往下掉呢!
有那眼尖的小喽罗终于认出来了,大叫道:“是史文恭!史文恭踹营来了!”一时间,梆声哨声四起,警讯直传到了西门庆的中军帅帐里去。等各路高手头领披挂整齐,分进合击到前营准备来一场龙争虎斗时,却连史文恭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史文恭座下一匹没喂熟的马,手里又没有长枪大戟,脑袋被驴踢了也不会腆着肚子往梁山金城汤池一般的营盘里撞啊!照夜玉狮子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人多的地方它现在是不去的,它只想找个背静地方,把马背上的这个祸害甩下来!
照夜玉狮子四蹄生风,眨眼工夫又把梁山大营给抛到了脑后,看看来到一处山坳里,风景这边独好,照夜玉狮子也不打算跑了,一个急刹,由极动突然转为急静,四蹄如钉子一样牢牢铆在地上,要借着惯性把史文恭从背上扔出去。
这坏小子背上肌肉一紧,史文恭马上就感觉到了,早做足了准备。马步一停的同时,史文恭闪电般抱住了马脖子,这正是:
何以苦心驯骐骥?只为戮力克麒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军前约战
抱紧了马颈,史文恭双臂发力,向内收紧,这一下照夜玉狮子不但没能把他甩出去,连自己的呼吸都陷入困难状态了。
见势不妙,照夜玉狮子施展出了最后的撒泼手段——在地上打滚儿。要知道它在辽国时可是御马,想打滚儿都有专用的沙坑的,象这山里又是烂泥又是烂树叶的,滚上去实在太掉价儿了——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照夜玉狮子无论如何是不会这么作践自己的。
一打滚儿,马身几百斤体重的碾压下,马背上的人就是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得剥一层皮下来。
史文恭早料到这家伙要冒什么坏水儿了,照夜玉狮子往地下一滚的时候,史文恭早已飞身跳到了一旁,照夜玉狮子压了个空。
这块地上又是枯草又是烂泥又是破树叶,这一滚上去后,玉狮子变成了花斑豹,不过史文恭不嫌弃,没等照夜花斑豹腾跳起来,他一个箭步先蹿了上去,伸手把马头给摁住了。
史文恭按不倒站着的照夜玉狮子,但滚倒的照夜玉狮子想要在史文恭的重压下跳起来,那也是难如登天。感觉到自己的头被直直地按进地面下不知多深的腐臭泥坑里面去,照夜玉狮子怕了——宝马可以倒在刀箭之下,可以跑断肺管子累死,可若是被淤泥给捂死了,照夜玉狮子到了九泉之下也是要嚎啕大哭一千天以上的。
所以当史文恭揪着马耳朵威胁它“你服不服?”的时候,照夜玉狮子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变成牛耳——自古执牛耳者为老大嘛!可怜它没办法说话,只好用一只朝上的眼睛拼命向史文恭递秋波,同时不再挣扎,以身体语言表示无言的归顺。
史文恭是驯马的好手,知道到这火候,宝马已经认同了自己,这才哈哈一笑,将按住照夜玉狮子的手松开了。照夜玉狮子一刻也不想在这肮脏的泥地里停留,一声短嘶跳起来,亲昵地把头往史文恭身上蹭。
此时,照夜玉狮子确实认同了史文恭,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家伙当自己的主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从前当御马的时候,那个大胡子大个子教会了自己吃肉,让自己的生命从此提升了一个档次,可以把他当仆人,自己窝在他家里享福;可是马总是静极思动,想换个环境的时候,正好来了个黄头发的家伙盗马,照夜玉狮子于是顺水推舟,把他当成合伙人,大家双赢,一个自以为盗到了名驹,一个趁势从漠北蹓跶进中原来玩玩。
只有史文恭,是真正以力量征服了自己的第一人,在骏马的心里,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自己的主人,值得自己在未来以生命去守护他的安危。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一身的烂泥说什么也要蹭到他身上去,否则难消心头的这一口怨气啊!敢玷污宝马清白的家伙,必然要遭到同流合污的报应!
但是,当史文恭无所谓地一把抱住了烂泥花斑豹哈哈大笑时,照夜玉狮子终于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新主人。在它心里,高高在上喂它吃肉的人并不是真好,愿意陪着它一身臭泥而开怀大笑的人,才是真好。
一人一马抱着亲热了半天,史文恭真是心满意足。一定是朱龙的在天之灵护佑,自己才能幸运地得到第二匹宝马照夜玉狮子,回头要带它去朱龙的坟前拜拜,以慰它的英灵。
感恩之心稍息,争胜之心又起,史文恭想到自己得了宝马,等于平添了半倍的功夫,师兄卢俊义再怎么天纵奇才,这回也绝不能是自己的对手!想到得意处,史文恭真恨不得现在就能在两军阵前,自己人马合一,败师兄于万众瞩目之下!
史文恭少年时被师兄打断了脚胫,受了大挫折,心中一股怨气支撑着,让他在曾头市中练出了一身卓绝的马上功夫。后来幸得燕青斡旋,又见卢俊义亲面,知道卢俊义也为误伤师弟一事抱憾终生,他心中尽管已经原谅了曾经莽撞的师兄,但那憋屈了二十年的好胜之心,却更显得锋锐了。
于是,精神抖擞的史文恭飞身上了花斑豹,一拨豹子头,又往梁山营盘来了。
梁山众头领刚刚被史文恭一番骚扰,披坚执锐完毕后却找不着对手了,众人猜想了一会儿史文恭的来意,始终不得要领,也不见其它的动静后招,只好散了。谁知才各自回到自家汛地,就听营门前又大声喧哗起来:“可了不得了,史文恭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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