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郎和雅娘都笑了,朱海银笑得跟欢,他刚才听说萧家鼎要走,正着急,现在又坐下了,不由大喜,道:“对对,能见到雅娘姑娘的歌舞,三生有幸,咱们好好欣赏欣赏。”
雅娘听萧家鼎愿意留下,不由面露喜色,当下起身,走到瑶琴前端坐,道:“雅娘便弹奏一曲日前奉大郎之命所作的新词吧。”
唐大郎点点头,原本散漫的表情已经不见了,跌坐的姿势也正了许多。只是萧家鼎,原本是盘膝而坐的,可是现在,他觉得腿麻了,便一条腿伸了出来,一条腿弯曲着,那姿势着实难看。可是萧家鼎自己却不觉得,心里还嘀咕,奶奶的,这唐朝也太差劲了,连椅子都没有,老子什么时候得定做几把椅子,天天这样坐,难受得要死。
雅娘葱白一般的素手划过邀瑶琴,那清脆的琴声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犹如一串串的珠子散落在玉盘之中。婉转歌喉,唱道:
绿暗红稀春已暮,
燕子衔泥,
飞入垂杨处。
柳絮欲停风不住,
杜鹃声里山无数。
竹杖芒鞋无定据,
穿过溪南,
独木横桥路。
樵子渔师来又去,
一川风月谁为主。
这首词,描绘了一个羁旅者在暮春飘零的悲凉落寞的景象,萧家鼎听罢,斜眼看那中年书生,见他神情凄然,似乎已经被雅娘这首歌感染了。心想,原来你小子跟我一样,也是客居益州,所以才让雅娘填了这样一首词。
嘿嘿,你这个大刺刺端着架子的家伙不是羁旅愁苦吗?老子便更让你苦一点!
想到这里,萧家鼎拊掌道:“听了姑娘这首歌,词中人寂寞孤单,羁旅无归的情景感染了我,勾起了我的诗兴,也想填词一首,不知两位有没有这个兴趣听?”
雅娘拊掌喜道:“怎么没有?太好了,便请公子也为大郎填词一首,可好?”
“行啊。”萧家鼎走到后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月光便洒落进来,窗外,几棵梧桐后面,残月斑驳。萧家鼎见此情景,便想起了苏轼的那首著名的词《卜算子》来,当下望着夜空,突然抬手一指,叫道:“哎呀,一只孤鸿飞了过去?”
“是吗?”雅娘起身过来观看,月朗星稀,却没有看见什么,叹息道:“飞走了啊?”
萧家鼎点点头,道:“在下便以此为题填词吧。”故作沉思状,慢慢吟诵道: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萧家鼎把这首词念完,除了胖子朱海银拊掌叫好之外,却没有听见雅娘和那唐大郎的任何反应,不由有些奇怪,回头望去,只见那唐大郎已经双目含泪,面有悲凄之色。而雅娘,却是心痛地望着他,也是泫然欲滴的样子。
朱海银也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赶紧把叫好声停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萧家鼎。
看见唐大郎这副样子,萧家鼎心里本来很爽,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过,看见那中年书生当真是伤心了,又有些同情,看来这人心中当真有很多的愁苦,所以才被苏轼的这首凄凉孤傲的词感染。便拱手道:“见笑了!”
雅娘望着唐大郎,低声道:“大郎……”
唐大郎眼中即将滚落的泪珠被这一声叫住了,他抬头看了看雅娘,突然起身,走到旁边书桌前,拿了一只毛笔,另一手捧着砚台,走到对面那雪白的粉墙前,提笔写下了萧家鼎吟诵的这首词。
萧家鼎见他龙飞凤舞,笔力强劲,书法十分了得,不仅佩服,人家书法这么好,孤傲一点也是正常的。心中对这中年书生端架子的反感减淡了几分。
唐大郎写罢,退后两步,怔怔地望着墙上的题诗,没有说话。雅娘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砚台和笔,也没有说话。默默递过了一方手绢。
唐大郎接过拭泪,半晌,才长叹一声回身过来,瞧着萧家鼎,声音有些沙哑:“萧公子,谢谢你。雅娘为我填词不下数十首,都不及你这一首中我的心。非常的感谢。”
萧家鼎笑了笑,道:“小意思。”
雅娘强笑道:“好了,伤心也伤心过了,再不要去想了,咱们说些快乐的事情吧。”
朱海银一听插话道:“对对,要不,咱们还拇战如何?输了喝酒,我来司酒……!”
拇战就是划拳,只是规则跟现代的不太一样。一般都是粗疏的平民之间斗酒时的游戏,像他们这样高雅的文人,如何能作那样的俗事。雅娘皱眉横了他一眼,朱海银倒也知趣,赶紧的打住了没有往下说。
唐大郎却不介意,道:“是该喝酒,我也很久没有大醉一场了,今日得到了萧公子这首好词,值得一醉啊!来来!换大碗!”
雅娘咋舌,却没有反对,叫丫鬟换了大碗,唐大郎亲自斟满,送到了萧家鼎的面前:“来,萧公子,唐某敬你!”
萧家鼎也是个酒鬼,看见酒自然是乐开了花,见他不再大刺刺的端架子,也就把先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接过酒碗,跟着那唐大郎一口气喝干了。两人相视大笑。
重新坐下,雅娘又敬了萧家鼎和唐大郎各一碗,却没有敬那朱海银。朱海银脸皮厚,也不在乎,自己端了酒碗过来敬酒。萧家鼎自然是跟他对喝,那唐大郎和雅娘,却只是浅浅抿了一口。
唐大郎问萧家鼎道:“萧公子在哪里高就?”
萧家鼎道:“在少城县衙吏。”
“哦?”唐大郎很是有些惊讶,“你是县衙的书吏?”
一旁的朱海银更是惊喜,正要说话,可是先前已经说了出自己跟他是好兄弟,若是这样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那算什么好兄弟啊?只好闷声笑嘻嘻听着。
萧家鼎点头道:“是啊。”
“具体做什么的?”
“还不知道,说实话吧,我是今天才确定进衙门吏的,具体让我干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那你希望做什么呢?”
“我的刑律还不错,所以,我是希望进刑房吏的。只是不知道能否如愿。”
唐大郎瞧着他,想了想,道:“萧公子既然对刑律有研究,正好我这里遇到一个案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公子能否赐教?”
“你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有一个财主,有个妻子还有个小妾,妻子没有生养,小妾却生下了一个儿子,财主非常喜欢,但是他妻子却很妒忌。有一天,他们家的几个仆从预谋准备乘财主不在的时候,找绳子勒死这个小妾,幸亏有人偷偷告诉了财主,才没有得逞。财主非常生气,猜想这件事很可能是他妻子在后面主使的,但是没有证据。他气不过,便把几个仆从绑了告官了。要求按照奴婢谋杀主的罪名处死这几个奴仆。这种情况刑律没有规定,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
第19章舌儿相弄
唐律里,奴婢属于贱民,他们要是殴打杀害主人,是要加重处罚的。别说是已经杀死了,便是预谋杀人还没有动手,没有造成任何伤害,都要处斩。造成伤害或者死亡,更是要砍头的。但是,如果是婢之间互殴谋杀,只按照一般人相互谋杀处理,没有造成伤害的,就只是徒三年。所以,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这个小妾的身份究竟是主人还是奴婢,要是财主,这几个仆从就要处死,否则,就只是徒三年的事情。
这种情况萧家鼎在几年后制订的《唐律疏议》中已经有了规定,但是这个时候的《永徽律》中却还没有,所以找不到法律依据。
萧家鼎好奇地看了唐大郎一眼,道:“你也是官府中人?”
“不是就不能讨论案子了?”
“当然可以。”萧家鼎知道,唐朝的科举中有一门叫做明法,就是考刑律的。所以书生研读案子也不奇怪,就像现在法律大学中的学生一样。
萧家鼎便道:“这案子,关键看这个小妾的身份。看看她是不是具有主人的身份。”
唐大郎点点头:“这个自然,小妾算是主人还是奴婢,刑律并没有规定啊。”
“怎么没有规定?《永徽令》中就有啊。——只要是‘不合分财’的,便不是主人。媵和妾都不能分得家财,所以他们不是主人。”
“是吗?有这规定吗?”
萧家鼎看得是后世整理的东西,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否已经出来了这个规定。不过唐律唐令太多了,有数千条之多,一般人不容易找到的,所以他硬着头皮道:“当然有。你可以去翻啊。不过,这个案子虽然这个小妾不是主人,但是他能不能按照主人对待,还要看她的儿子的地位。——这个小妾跟主人生下的孩子,在家里是否算是主人?能不能分得财产?”
唐律中的的主人,包括一家人中所有的人,如果分家,可以分得财产的人。
唐大郎道:“是主人,这财主已经公开说了,这是他的儿子,将来他死了之后,要让这个儿子跟他其他的子女一起分他的遗产的。”
“既然这样,这个小妾就应该属于主人。那几个仆从应该按照奴婢谋杀主人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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