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爬到树的高处,潜伏在树叶中,将弹弓石子拿出来,看着下方。
很长的队伍,有钱人家,聘彩多,什么都有,酒、羊、茶、水果、肉类、金银、布帛、绸缎、首饰,领头的是朱家新郎倌的三叔,朱家四兄弟中的老三。
宋九取出三粒石子,对着朱家三叔就打了过去。这时弹弓没有橡皮筋,用的是真正的牛筋,力量反而更大。宋九原先在学习之余,用它来打鸟的,运气好,晚上就能炒一盘子。现在不打鸟,打人。
三个石子飞了出去,眨眼无声无息到了三叔身前,一粒打空,一粒打在朱家三叔头顶上,还有一粒打得更偏可打得也更巧,正好打到马腿上,还是最大的石子。
三叔捂住脑袋,正在奇怪自己头上挨了什么东西,那么痛,马却吃痛惊了起来。
还有更巧的事。开封经过柴荣重新修葺后,各条主要街道变得很宽广,五十步,三十步,二十五步,若按后世的算法,一步相当于一点四几米。最主要的御街宽达一百四五十步,两百多米,比唐朝的朱雀门大街还要宽五十步。
非是浪费,而是交通造成的结果。
宋朝交通工具是牛车羊车,人力车,少量马车,人是步行的,骑马的都很少,因此无论是行人或者运输工具速度都很慢,若没有这么宽,马上就能交通堵塞。
那是主要干道,宋家门前的苦井巷与后世巷子一样,比较狭窄,西边就是十字巷,又有一个斜坡。卖豆腐的古老汉从南边斜坡高处将豆腐车推过来,看到这么多人,又没有办法将小车子刹住,只好大声嚷嚷:“让让,让让。”
本来没有事,但朱家三叔马受惊,不听使唤,马车眼看就要相撞,古老汉岁数终有些大了,腿脚不灵便,便强行将豆腐车往边上推让,豆腐车一下子与后面挑聘礼的人撞到一起,车子翻了,礼担也倒了,嫩豆腐、老豆腐、豆腐干、豆腐花、豆腐渣,一股脑撒在汉子挑的绫罗绸缎上面。
“这也行啊,”宋九眼睛都快看得掉下来,滋溜一下,从槐树上滑下,有好戏看了。
第四章打赌
十字巷处揪了起来。
宋朝此时经济并不富裕,但钱当钱用,后来宋朝一石麦平均是三十文钱,一石大米是七十文钱,现在麦价只有十文钱,米价只有二十文钱。其他物价指数也偏低,也就是一贯钱要当后来的两贯钱用。可有一样,那就是绢,五代十国动乱,生产严重破坏,包括蚕桑业,绢价相比于后面几十年还要略贵一两百文,一般在一匹绢在一千三百文。朱家用作聘礼的绢纱不是普通的绢纱,一匹价在两三贯钱。
一担绸绢泼了一股脑的豆花,一百多缗钱!挑绢的汉子急了,朱家的人也急了,几人揪着古老汉的衣领,让古老汉赔。古老汉老实巴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下跪求饶。
宋九一把将看热闹的人推开,施施然走进场中,道:“干嘛,干嘛呢,古翁翁,你起来。”
“这不干你事,请你让开!”朱家三叔愤怒地说。
“大路不平有人铲,况且发生在我家门口的不平事。”宋九说着从他家斜对面杂货铺中借着一捆麻绳,开始比划事情经过。
“诸位老亲,街坊邻居,你们看好了,古翁翁从上坡推着豆腐车过来,十字巷,看不到情况,还是大声喊了让让,朱三郎马受惊,古翁翁车子也到了,能不能往马上撞?”
没有粉笔,但用绳子做线条,一拉,当时发生的情况就复现了,左右街坊一起哄然道:“不能撞。”
“古翁翁情急之下,只好往边上推,然后撞到这位大郎担子上,大家请看,责任是谁的?”
“再者,一家养女百家求,我大姐代我向刘家小娘子求亲,成更好,不成也不是丑事,对么?”
“对啊。”左右一起哄笑。
“刘家未答应,也未拒绝,我今年又未考中,刘家派人通知我家,说与朱家联亲了,当时我与大姐全在,也未说什么,有没有错?”
“没有。”
“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一家人有没有说过刘家不是?”
“没有。”
“其实我心中真的不在意,夫子曾说过一句话,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莫欺少年穷。这件事我不认为是羞侮,反会让我产生更大的动力。”
“小九,说得好。”都是熟人,一起喝彩。
“为何你们有大路不走,偏偏将这么大群人加上行李挑到苦井巷,又刻意在我家门口吹吹打打不走,这里都是穷困百姓,西边又有陂坡,你们这一堵,能不出事吗?诸位乡亲,古翁翁多可怜?家中老伴常年生病,做点小豆腐营计,要养家,要替老伴看病,你们不占理,反而倒打一耙,让人家陪你们嫁妆,这是什么理儿,难道有钱就了不起吗?”
首先说理。
最后才挑唆,宋朝与他后世差不多,经济、文化、军事、外交,包括一些思想观念。宋九想做土豪,其他人也想做土豪,可土豪未做成之前,又仇恨土豪。
宋九就一句话,大家马上齐心协力,门斜对面做针线活谋生计的苏婶大声说:“对,九郎说得对,得赔古翁翁的钱。”
媒婆钟妈妈不乐意了,用手叉着水桶腰,道:“哟,难道穷还穷得有道理了。”
“你们有钱又怎样,我们不想沾你的光,赔钱。”巷拐弯处的陈婶道。
宋九看到机会,刻意跄了一下,跄到陈婶身上,陈婶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的,但宋九块头大,这一带,将陈婶带到钟妈妈身上。钟妈妈是职业媒婆,不但嘴巴会说,人也不好惹,伸手一把将陈婶推开。
宋九道:“干嘛,你们不赔钱,反勒索人,现在还要打人。”
经他在边上不停地煽风点火,一会儿街坊与聘礼队伍真的打了起来。只是片刻功夫,豪华的聘礼变了样,各种精美的器皿、果子酒肉、桶啊瓢儿踩得稀巴烂,绫罗绸缎变成了一丁丁布条,还好,几个下人看到情形不对,将金银首饰盒死死抱着不放,没有丢失掉。
朱家有理在这说不清楚,派人报官。
看到他们报官,街坊邻居都有些害怕,宋九道:“勿怕,官府也讲道理的,古老汉可怜,大家凑一点钱给古老汉,还有,大家检查一下各自有没有被朱家打伤,好等官府来处理。”
河中穷啊,是贫民窟,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还不懂吗?
大叔大婶们呵呵直乐,有人凑钱给古老汉,有人往地上一躺,哎哟哟真叫唤。
不过宋九是一个好同志,自始至终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与他无关,而且他是举子,不能往地上一躺装着受伤,因此去了李铁匠的铁匠铺,对李铁匠说道:“李大郎,我们动工吧。”
李铁匠与他徒弟抬着工具,随宋九来到河边,在河堤上将炉子升起,就地融化铁水。
宋九跑到河边买了几根木头,又从苦力里将七姐夫找来,还有张家四郎,何家二郎,钟家大郎,曹家三郎,戚家八郎,都沾了一些亲带了一些故,亲戚叙起来略有些远,但平时也交往,关系算是不错。
先砌一个高台,这时没有水泥砂浆混凝土,怕不结实,于是先喊七姐夫他们帮忙,将木头围起一个圆圈扎下去,正中留下一个圆形空隙,又就着这个空隙在河堤上钻了一个一米多深的洞眼。这才挑来泥土,搭建这个高台,不过中间缝隙一直留着未动。这回轮到李铁匠了,他将融化的铁水倒进缝隙里。
不时地从下面传出白茫茫的水蒸汽,片刻,铁水重新凝固,一直灌到高台顶部,李铁匠又听从宋九的指示,找来一个模具,在上面浇了一个铁柱,这是以后当成转轴的,吃力大,因此一直浇到河堤下方,使之成为一个整体,加强它的牢固性。又在铁轴顶上设计了一个大铁钩。
许多人好奇地过来观看。
“小九,你在做啥?”胡老大看到围观的人多,也过来观看,他不解,便问。
唐朝有团行,宋朝同样也有各种团行,东水门内汴水两岸挑夫也各自有团行,因为抢生意,经常打架斗殴,胡老大块头大,力气大,性子野,便被河中挑夫选为行首。前几天那次斗殴他也是领头人,到开封府挨了八十杖才释放回来。
河中是移民区,贫民窟,有出息的人多搬到内城,或者京城其他档次高的地方,这三千来户中,宋九父亲算是佼佼者,尽管他死了,街坊邻居还时常夸奖宋九便宜父亲。
胡老大不服气,他自认为英雄好汉,时常说若我上战场,不比宋大郎弱。
曾为这个大姐与他抬过杠,争了一争,不算是太大的过节,遇到了宋九,时常还打招呼。
看到胡老大,宋九马上想到一件事,这个东西一出来,会对两岸挑夫产生巨大的冲击。处理不当,会被这群挑夫生生将它拆掉。但将它说出来,虽自己沾了老子的光,河中三千多户人家,至少一半人认识自己,可威信远不如胡老大,那么自己会处于弱势。
道:“胡行头,我用这个东西挑货物。”
“小九,你未考中,脑子坏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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