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干!”
惊理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直到初十,颖阳侯才离开北邙山,前往北宫拜见太后,午后便又返回苑中。一个月来,颖阳侯的车驾从未到过上汤一带。”
惊理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还要奴婢再查吗?”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用了,我直接去问她。”
真是横生波澜,卓云君远赴龙池,一连数月都没有消息,没想到在这关口竟然来到洛都,而且还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吕不疑扯上关系。想起卓美人儿,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片火热,“她在什么地方?”
“北邙山,上清观。”
程宗扬当即对卢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
“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当天颖阳侯吕不疑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卓云君一问便知,根本不用再费心去打探,但这话程宗扬不好直说,只含糊道:“我和她打过交道,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卢景翻着白眼琢磨了一会儿,“太乙真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你一个人不大好对付。等老四回来,一起出手才稳妥。”
卓云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头的几个奴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有太乙真宗教御的名头在,难怪卢景如此慎重,但如果他知道真相,白眼估计能翻到后脑勺去。
程宗扬干咳两声,凛然说道:“不必劳烦两位哥哥!太乙真宗的教御,别人怕,我却不怕!几句话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惊理知道内幕,听主人说得大气凛然,只扭头掩住唇角。
卢景并非啰嗦之人,程宗扬既然说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劝阻,点头道:“我去找赛卢。”
……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透过车帘,能看到右侧气势恢弘的宫城。那些雄伟的望楼和阙楼远在伊阙都能看到,此时从旁边驰过,巨大的飞檐斗角仿佛从头顶凌压下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罂粟女像猫咪一样,柔顺地伏在主人膝上,娇躯罗衣半褪,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汉国公卿的车驾因是官用,多为单辕双轮的轻便马车,四面敞露,只在车顶加上伞盖,以示无私。私人马车种类则琳琅满目,最常见的是双辕四轮的油壁车,还有一些以帷幔、薄纱为壁的软质车厢。而晋国常见的玻璃车窗,在汉国几乎绝迹。倒不是汉国道路比晋国差,而是汉国车马速度要快得多。晋国那些涂脂敷粉,出入都要婢女搀扶的贵族,连乘牛车都嫌太快,汉国却是马如龙人如虎,一路绝尘,如果用玻璃作车窗,一路不知道要换几块。
程宗扬乘坐的是一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油壁车,外观毫无特色,保证扔到路上就认不出来,车内却是茵席、锦垫、竹枕一应俱全。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枕上,一手伸进侍奴衣间,揉捏着罂奴丰腻的乳肉,一边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的红晕。
在禁制纹身的影响下,只要自己需要,罂奴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发情的荡妇。
虽然在理论上,任何一个侍奴都必须随时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像罂奴这样,仅仅嗅到自己的气味,淫欲就不受控制的泛滥,整具肉体听任摆布的淫态,只有处于瞑寂术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还是清醒的。
车内忽然一亮,马车终于驰出的宫阙的阴影。程宗扬抬起眼,远处一条建在半空的复道,像彩虹一样悬在两宫之间。整条复道由桥拱、回廊和飞檐构成,镶嵌着大块的云母和玉石,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复道下方是宽阔的街道和大片的苑林。
驰过天子居住的南宫,前方是规模更加宏伟的北宫。宫内林立的楼观高耸入云,顶部有些装饰着奇异的飞鸟,有些装饰着威武的神兽,在碧蓝的天空下金光闪耀,充满了神话中才有的气息。
汉国最尊贵的皇太后就居住在这座宫殿中,她曾经是这个帝国的掌控者,也是整个吕氏家族力量的来源。
“吕雉……”
程宗扬念着汉国皇太后的名讳,喃喃道:“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名字啊……”
……
一片阴云从天际涌来,阳光变得黯淡。秋风卷起枝梢飘零的落叶,从汉白玉砌成的雄伟阙楼间穿过,越过林立着虎贲甲士的城楼,飞入巍峨而森严的宫禁。
庞大的宫殿群落被乌云的阴影笼罩,寂静得仿佛沉睡。落叶打着转落入后宫一道不见天日的暗巷,在朱红色的宫墙间飞舞片刻,然后越过高墙,从一座绘制着白虎的高楼旁滑过,落在一条笔直的御道上。
一股长风袭来,落叶随风而起,在秋风的裹挟下掠过重重宫禁,迎着一座庞大的宫殿飞去。那座宫殿座落在两丈高的台陛上,华丽得如同梦幻。落叶沿着长长的台阶疾飞而起,最后撞在一道竹帘上。
长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旷无比,站在一端,几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内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满银粉,上面用金箔贴出云龙飞凤的图案。一名小黄门伏身跪在柱下,身形渺小得仿佛一只蝼蚁。
“呯!”
珠帘内,一只镶着金线的黑色衣袖拂过,将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砸得粉碎。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再说一遍。”
“诺。”
伏在地上的小黄门深深低下头,“湖阳君入宫后,天子立刻召来董宣。责问他冲撞湖阳君车驾,杀死湖阳君驭手诸事。董宣当庭应承。天子大怒,命甲士取金锤击杀董宣。董宣说……”
小黄门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说:『陛下秉政,汉室中兴,今日以一豪奴而杀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锤,有伤天子圣德,愿请自尽!』说完就纵身朝柱上撞去……”
帘后一个讥诮的声音道:“没死吗?”
“……没有。”
“董宣好硬的脑袋--接着说!”
“诺。天子见董宣血流满面,怒容稍解,转而命董宣向湖阳君叩头赔罪,董宣不从。天子让甲士按着董宣的脑袋往下磕,可董宣两手据地,硬着脖子,周围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没把他的脖子按下来。”
“那些废物甲士,留他们何用!”
帘后声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杀他了吧?”
“天子说,董宣杀贼虽然无罪,但冲撞湖阳君车驾有过,当罚钱十万,以解湖阳君之怒。”
“十万钱--可是五十枚金铢呢。天子好大的手笔。”
小黄门紧紧闭着嘴巴。
“接着说!”
小黄门打了个哆嗦,连忙道:“诺--天子打发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阳君几句,湖阳君无奈之下,只能谢恩告退。”
“后来呢?”
“等湖阳君一走,天子让人从库中取钱三十万,下令赏赐给方才……方才那位强项令。”
帘后一片寂静,小黄门屏住呼吸,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淌下来。
半晌,帘内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黄门伏身贴地,像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第二章
珠帘内立着几名女子,一名鬓脚现出白发的老妇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是应当的,太后何须动怒?”
一个穿着黑色宫服的丽人坐在榻上,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她相貌不过三十许人,姣好的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虽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人的美色。她一双凤目冷冷望着殿角未熄的宫灯,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伤感。
“先帝生有三子,骜儿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宫中抚养,二十年来视如己出,为了他的帝位费尽心思--”她无言良久,最后低叹道:“终究不是亲生的啊……”
“无论是不是亲生,太后终归是太后。”
白发老妇道:“天子生母一家已经没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还能倚仗谁呢?倒是天子已经年逾二十,至今还没有子嗣。万一……”
“还不是那个贱人。”
太后冷冰冰道:“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该允她入宫。”
“天子到底是年轻,容易被美色所惑。”
后面一名身材修长的中年妇人道:“话说回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有几分姿色,连奴婢见了,也觉得惊艳呢。”
“宫里的绝色还少吗?”
白发妇人道:“先帝御前,当年便有多少绝色?如今不都乖乖在宫禁中等死吗?”
一名年轻的妇人跪在榻上,一边给太后梳理长发,一边笑道:“这都是太后的恩德,不然先帝殡天时,太后一道诏书,让她们殉葬便也罢了。”
中年妇人道:“殉葬岂不便宜了她们?老侯爷当年过世得早,你没见过宫里那些贱人的嘴脸,一个个都盯着皇后的位置,又是巫蛊,又是勾陷,只想把娘娘咒死,要不就是把娘娘打发到永巷里去。”
年轻的妇人给太后盘好发髻,一边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自家抚养的太子终于登基做了天子。”
中年妇人道:“这也是老天有眼,娘娘终于是苦尽甘来。想想当年的日子,让那些贱人舔奴婢的脚趾都不解气。”
众人说笑几句,太后冷厉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起身在空旷的大殿内缓步走着,一边道:“天子翅膀硬了,他愿意飞,哀家也不能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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