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云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喀的折成两段,嚷道:“拆!拆!拆!”
不等云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个干净。
云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干净!敢有一点不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云老哥……”
云苍峰负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却厚着脸皮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直到走到当日见面的大厅,云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把脸皮抛到九霄云外,上前唱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云秀峰冷冷道‘‘“月霜^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I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
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没关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云氏?”
云秀峰森然道:“连我云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云某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干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云秀峰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云家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她托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云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云秀峰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两个头都快急白了。一开始云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云秀峰才知道是这厮干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云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还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不认又能怎样?捏着鼻子只有认了。
但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I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账小子赶走,云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妹子嫁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不来了,自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长住的样子,云秀峰恼怒之余也暗暗松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做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的月霜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后有星月湖群雄,终究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云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妹子?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两人平妻见礼,姐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云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是……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云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云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出来。程宗扬锲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云秀峰。
云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
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愿意,只好道:“没姓。”
云秀峰的手都抖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II你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妻?”
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地杀上门。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员外似的,敖润背着大包裹跟在后面,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云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座坞堡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拳,“发财!”
、“贺喜!”
不绝于口,那副厚颜无耻的样子让云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把云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砰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一声:“六哥、三哥!”
然后老实地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云秀峰已经知道小紫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云苍峰怎么敲边鼓,六爷的情绪平和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云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云秀峰只当他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
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云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头……根本不是当妾的料。”
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云秀峰自问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我们云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云氏先祖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云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云氏祖业不移。我云家无入赘之男,无为妾之女。”
云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云某言尽于此。送客。”
“程头儿,”
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敖润又小心问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
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
程宗扬彷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他把崭新的外袍一脱,露出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根长绳,然后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干嘛?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一句话:“私奔I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小紫。他早就知道云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妻见礼,但云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云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云家不会退让,他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云家的坞堡转了一遍。整座坞堡有两道门,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后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他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挡不住他。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了云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云家没有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云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被禁在这处阁楼。
他与云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云家如果拒绝提亲就私下去找云如瑶,先把人拐走,再和云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云老哥,对不住了。”
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都是跟你学的I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后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头。好在水泥没有普及,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护卫走过便闪身掠入堡内。
云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云秀峰身边贴身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云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地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能看到帐内一道臃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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