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程宗扬才冷笑道:“不如你连字也替我签好得了,模仿字体这种小事,对你们黑魔海来说还不简单?”
剑玉姬坦然道:“公子的笔迹模仿起来并不甚难,画押却是不易。”
程宗扬先提笔签下名字,然后当着剑玉姬的面把毛笔掉转过来,用笔管醮了墨汁,写下英文的花体签名和日期——即使黑魔海能把自己的字迹模仿得一模一样,把日期照抄下来也没用。
双方各留一份契约,然后击掌立约。
程宗扬拿起酒杯,笑眯眯道:“祝大家合作愉快!cheers!”
离开丰乐楼,程宗扬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连步履都轻快许多。
自从发觉黑魔海在临安的踪迹,程宗扬的心头始终笼罩一团阴影。如今剑玉姬主动收手,顿时让他感觉到一阵难得的轻松,像憋着一口在暗无天日的水下游了多时,终于浮出水面,看到满天星光,呼吸到新鲜空气。
用荡星鞭为引子,晴州一地水泥生意的五年代理权,换来游婵和黑魔海五年不踏进宋国的承诺,这笔交易实在很划算。程宗扬禁不住想到,说不定剑玉姬真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对象。
“奴家觉得这个交易很奇怪。”
李师师皱起蛾眉,“黑魔海为什么要改行做生意呢?”
“缺钱呗。”
程宗扬道:“黑魔海在各处扩张势力,肯定要买房子吧?养手下也要花钱吧?购买房产、培养人手、拉拢各方势力、收买高手,还有交通、住宿、公款吃喝、员工福利……哪样不要钱?黑魔海老本被岳鸟人掏个精光,如今摊子又铺这么大,不缺钱才是怪事。光明观堂好歹有门手艺可以养家,黑魔海难道摆摊卖巫术挣钱?”
李师师偏头道:“奴家觉得不这么简单。”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黑魔海这么突然收手,确实有点奇怪……”
李师师道:“如果她们就是做生意,你会按约定卖水泥给她们吗?”
“当然会。”
程宗扬认真道:“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如果只凭个人好恶,觉得是好人就多卖贱卖,觉得是坏人就不卖,这生意做不长。”
李师师仔细品味这句话,程宗扬道:“对了,刚才那一剑没伤到你吧?”
李师师道:“她剑上有道真气护着锋刃,只是吓唬人罢了。”
程宗扬笑道:“好在你给我打个手势,要不我真被吓住了。”
李师师美目露出好奇的神情:“水泥真是用江州水底的泥沙烧成的吗?”
“阿弥陀佛。”
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竖起手掌,“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临安,太尉府。
陈列各式珍玩的书房内,高俅把玩一只三、四寸高的羊脂玉瓶,点头道:“好玉料!好手艺——你倒耐得住性子,隔了一天才来老夫这里。”
程宗扬毫无形象地半靠在太师椅上,没好气地说道:“高爷跑得比兔子还快几分,要不是小弟在后面顶着,黑魔海的妖人恐怕早就杀上门来了。”
高俅倒是毫不脸红:“屠龙刀是岳帅的遗物,怎敢有半点闪失?”
“你若不放心,直接下场替我打啊!干嘛还藏头露尾的?”
高俅放下玉瓶,用丝巾抹了抹手,“老夫若是泄漏身份,只怕坏处远在杀敌之上。”
这倒没错,高俅的身份若是曝光,将是程宗扬和星月湖难以弥补的损失。程宗扬此来不是兴师问罪,他歪着身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有件事要禀知太尉。”
“哦?”
“我刚和黑魔海达成协议,他们承诺五年之内不入宋国半步。”
高俅眼锋犹如刀光闪过,“当真?”
“我刚在丰乐楼和剑玉姬签了契约,”
程宗扬道:“十成不敢说,七、八成可信还是有的。”
高俅第一个反应是:“你们杀了谁,让黑魔海不得不收手?”
程宗扬长叹一声,“只是重伤两个,大概还死不了。”
高俅静道:“如此黑魔海为何要让步?”
程宗扬笑道:“太尉有没有兴趣做生意呢?”
高俅没想到他会拉开话题,“什么生意?”
“水泥专卖。”
程宗扬道:“晋、唐、宋、晴州都定下了,还剩秦、汉和昭南。太尉有兴趣,不妨也参一份股。”
高俅闭目想了片刻,“黑魔海得了晴州?”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太尉明察秋毫!”
高俅冷笑道:“黑魔海倒是改了路数——汉国给我留着。”
“汉国生意那么大,太尉自己能吃下吗?”
高俅道:“朝中同列众多,非独老夫一人。”
“我没听错吧?”
程宗扬坐起身,“咱们大宋的官员是准备组团去汉国做生意?”
“挣钱的事,谁不肯做?”
“但你们是宋国的官哎!跑到汉国做生意,合适吗?”
高俅嗤笑道:“少见多怪!我且问你,哪一朝官员准许经商?”
程宗扬皱眉想了半晌,“昭南?”
“不错,”
高俅道:“昭南是封君制,连正经的官员都没有,只有君长和家臣。其余五朝,官员不许经商都是朝廷律例。”
“这和你们去汉国做生意有关系吗?”
“国有国法,官有官策。既然朝廷不许官员在本国经商,在境外置办产业总管不到吧?因此宋国官员在汉国置办产业、汉国官员便在唐国置办产业、唐国官员又在晋国置办产业。至于在晴州有生意的更是车载斗量。”
“这种事朝廷不管?”
“不与本国百姓争利,何必多管?何况朝中官员在他国的产业,谁又管得过来?诸朝官吏对此都心知肚明。论起来,我们在汉国做生意倒比在宋国更方便些。毕竟在本国多少要避嫌,若被人反咬一口更是得不偿失。生意换到汉国,只要透出消息,各级官吏能帮则帮,即便帮了也不会被人揪出错——毕竟他们在我们宋国也有生意。”
程宗扬呆了半晌,“天下官吏一般黑啊!干!六朝各自为政,下面的官吏倒是先联手组成统一政府。在我听来效率恐怕比正牌官府还高。”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关系自家生意,谁能不尽心呢?”
程宗扬摇了摇头,官员们不愧都是聪明人,硬让他们摸出一条新路。
“那么就是汉国。太尉挑几个人,把生意先做起来。”
高俅一口答应,“好说。”
“还有,”
程宗扬道:“我是认真的——这趟生意,把高智商带上。”
高俅道:“老夫已经给商儿请了恩荫,如今有官职在身。若说历练,商儿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不迟。”
“再过几年就晚了。”
程宗扬道:“我知道太尉是怕衙内有什么长短,但恩荫又吃不了一辈子,把他放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高俅犹豫半晌,摇手道:“不妥不妥,此去汉国关山千里,万一有事,老夫鞭长莫及。若要历练,唔……去太学如何?”
程宗扬脸都黑了,“去太学?难道太尉准备让衙内考个状元?”
高俅捋着胡须欣然说道:“商儿为人甚是聪明,只要用心,考个三甲也不甚难。”
程宗扬真见识高俅护犊子的架势,就高衙内那花花太岁,还参加科举,考上三甲?恐怕整个天下只有高俅自己相信干儿子能考上吧。
“得,反正又不是我干儿子。”
程宗扬伸个懒腰,随意道:“听说陛下赐了太尉一壶珍珠?”
高俅收起笑容,手指在椅上轻轻敲着,良久才道:“陛下虽然英明,但老夫终究是个武人,难入中枢。贾太师纵然有百般错处,稳定朝局却少不了他,若真出事,国中必定大乱。因此这份赏赐,老夫已经回绝了。”
程宗扬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扯出这个爆炸性的内幕,顿时吓了一跳:“陛下让你除掉贾太师?”
高俅微微颔首。
程宗扬心头一阵翻腾,太皇太后吩咐此事时,自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赏赐给高俅珍珠,是为了让他意识到宫里对他的信重,好继续为宋主忠心耿耿地控制军队。谁知宋主竟然擅作主张,要借高俅的手除掉贾师宪。
贾师宪又不是董卓、王莽,虽然有些揽权,但没有篡位的心思,这么急切想除掉他就为了掌握权力,这位陛下对权力的欲望够旺盛,性子也未免太急躁了些。
沉思间,桌上忽然一沉,多了一柄长刀。
屠龙刀比寻常刀剑重了许多,单手放在桌上虽然不是难事,但像高俅这样随手一放,数十斤的刀身撞在木头上而没有半点响动,却不容易。
程宗扬道:“原样奉还!我说借来用用吧!瞧,连毛都没少一根。”
高俅道:“此刀虽然锋锐如常,却已少了神韵。”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干笑道:“太尉这番话好玄妙……”
“老夫与这屠龙刀相伴十数年,旁人看不出来,老夫再不知晓其中变化,岂不成了瞎子?”
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这会儿赖着不走,也是想问问这事,就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但说无妨。”
程宗扬把自己与名为剑玉姬、实为齐羽仙交手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是略去生死根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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