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就开始鄙夷起自己来!‘石良材啊石良材,你他娘的瞎想什么呢?人家张小胖子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跟你一起扛枪杀鬼子,你却嫉妒人家比你升得快!你最近吃猪油吃多了么?’
正默默地想着,耳朵边又感觉到一股子热气。睁开眼,看见张松龄将脑袋探过来,非常小心地询问:“我上次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个人。姓廖,是三十一师读力团的,好像还是个排长。他说他们家就剩他一个男丁了,不想死在战场上。所以就托我帮他问问……”
“找死啊你!”石良材吓了一跳,伸出手去,迅速盖住了张松龄的嘴巴,然后转头四望,确信没有人听到张松龄刚才的话,才又压低嗓子,以比蚊子嗡嗡还小的声音呵斥:“你别多事儿!这个忙咱们帮不上!即便能帮,也别给自己找麻烦。长官他最恨胆小鬼,如果你跟他说了,姓廖的那个家伙非但调不到后方去,你也得卷铺盖从咱们特务团滚蛋!”
第五章上前线(三上)
第五章 上前线 (三 上)
“我只是随便问问!”张松龄本来与三十一师的那个廖文化也没什么交情,见石良材满脸严肃,便立刻打消了拉姓廖的一把的念头。“我什么都没答应过他。是他们听说我是纪团长送到医院里去的,还以为我有多深背景呢!”
想到这儿,他又觉得自己的经历十分有趣。那些伤兵们听到特务团三个字,就一个个羡慕得两眼放光。而自己却轻轻松松就进了特务团,并且第一仗就打死了五个小鬼子!
“最好问都不要问!”石良材瞪了张松龄一眼,郑重警告。“你小子,还真敢揽事儿!”
“我哪里揽事儿了!”张松龄被训得好生委屈,“我在医院里刚醒过来,就被他们给围上了。然后就楞逼着我替拉那个廖排长一把。你当时不在场,看到你就明白了。我当时就差跪下来对天发誓了,可他们谁也不肯信!亏得那个护士吴大姐来得及时,一露面儿,就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那当然,你也不看咱们吴姐是什么人!”听张松龄提起吴护士长,石良材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怎么样?你在医院也被她给收拾了吧?!凡是去住院的,就没几个不被她收拾的!”
“还好,还好!”张松龄笑着点头,大抵是闲得百无聊赖,信口就聊起吴护士长千方百计逼伤号们主动出院的事情。一边说,一边偷笑。笑够了,还不忘记补充一句,“不过我没用她逼我,就自己提出要出院了。当时还把她给吓了一跳呢!”
“你小子啊!走到哪里都不安生!”石良材也觉得有趣,笑着点评了一句。然后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老苟,小心翼翼地追问,“你没真的得罪吴姐吧?千万别跟我说你已经招惹了她。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有那么没眼色么?!”张松龄笑着反问,然后继续补充,“我早就看出来了,吴姐身份非同一般。她送我出门的时候,碰到一个开小汽车的。好像是给什么师长,对,给二十五师张师长开小汽车的。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见到了吴姐,却立刻像个三孙般上前拍马屁!”
“吴姐当年,救过他们师长的命!”石良材笑了笑,主动向张松龄透漏。“那个姓张的被子弹打中了血管,已经快没气儿。恰好咱们吴姐带人去救治咱们二十六军的伤员,见他的卫士哭得可怜,就把自己的血输了好几大瓶子给他。然后,.......”
他笑了笑,轻轻摇头,“然后那姓张的就赖上了吴姐,非要以身相许不可。你说他一个大男人,嗨…..!那厮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堆,居然还想打吴姐的主意。早知道这样,吴姐就不该救他的命,让他活活流血流死才好!”
“怪不得那个司机满脸贱相!”张松龄也觉得二十五师的师长做事有点儿荒唐,撇了撇嘴,不屑地数落。“不过吴姐没搭理他,一句‘要去特务团’就把他打发了。那厮听说吴姐要来咱们特务团,居然像被踩了尾巴般……”
“那是,你也不看看咱们特务团里有谁在!”石良材笑了笑,欲言又止。张松龄心里觉得好生奇怪,本能地顺口追问:“谁,莫非……?”
“你们俩个小兔崽子,有完没完。想聊天林子外边聊去,别打扰大伙睡觉!”一声怒喝,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军官老苟竖着眼睛,脸红脖子粗。
石良材吓了一跳,赶紧拉起张松龄,连滚带爬地逃向了树林深处。一直窜出了老远,看看身后没有人追,才停住脚步,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低声抱怨:“你小子真是个灾星!老子平时从不跟人瞎扯,自从遇到了你,嘴巴就失去了把门的!“
不用细问,张松龄也知道吴姐在特务营里的依仗是谁了。讪笑着伸了伸舌头,靠着一棵大树喘粗气。
唯恐被顶头上司找茬儿收拾,整整一个白天,二人都没敢再往老苟身边凑。就连石良材当做宝贝一般天天带在身边的木头盒子,都是求了别人去拿出来的。到了晚上太阳落山,鬼子的飞机不可能再嚣张了,特务团再度拔营启程,继续沿着一条放羊人踩出来的山路向西。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在一个无名的小村口,与三十一师派出来的接应队伍碰上了头。然后双方合兵一处,悄悄从侧翼绕回了三十一师的指挥部。
半夜里,三十一师指挥部灯火辉煌。师长池峰城和副师长康法如,已经带领着一群今晚不当值的军官们迎于小村口。见到特务团的旗帜,他们立刻一起拍起了巴掌,“欢迎,欢迎。有德老弟,你这回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凤臣兄太客气了!您亲自到这里迎接我,不是折我的阳寿么?”军官老苟大大方方地向池峰城拱拱手,然后团团朝前来迎接大伙的三十一师的将领做了个罗圈揖,“苟某人何德何能,敢劳动诸位哥哥到这里迎接。真的是折福了,折福了!”(注1)
“有德老弟太客气 !要不是你带着一营把鬼子的炮兵阵地给端了,我们夜里连油灯都不敢点,更甭提吃顿安生饭了!”池峰城侧开半步,不肯受苟有德的揖。然后快速上前,双手拉住对方的胳膊,“来,来,里边请。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晚饭和酒水,今夜,一营弟兄尽管敞开了吃,然后睡个放心觉!”
“是啊!苟营长尽管让弟兄们放心地吃,放心地睡。只要我们三十一师还有一个人在,就绝不会让小鬼子打扰了大伙休息!”九十一旅旅长黄鼎新,九十二旅旅长刘恒德等人,也笑呵呵地上前套近乎。或者拉着几位连长的胳膊,或者拉着警卫班战士的胳膊,不断致谢。
因为重火力方面与曰军实力相差太大,这些曰子里,他们几乎每天都被小鬼子压着打。直到今天早晨,鬼子炮弹至少稀落了一半儿,苍蝇般的飞机也都跑到了别的地方。三十一师的弟兄们才终于缓过一口气,趁机用大刀加机枪,把前几天丢给鬼子的阵地给抢了回来。
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军人,三十一师的将领们当然清楚,为了端掉小鬼子的炮兵阵地,特务团的三个营要冒什么危险。因此一听说自己派出的接应部队已经跟苟有德碰上了头,立刻吩咐师部伙房准备,把平素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全拿了出来,烈酒大肉,招待凯旋而归的一营弟兄。
双方主要军官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往村子里走。一营的其他弟兄被热情的三十一师将士让进了村内。在一座地主家的打谷场上,早有人用木板搭起了临时桌椅。池峰城拉着苟有德坐了上首,康法如、黄鼎新、刘恒德等扯着级别比自己低了无数级的宫自强、王铁汉等人在两侧入座。就连警卫班长石良材和新兵张松龄,也因为距离苟有德太近,被人强拉着与几名三十一师的营长们坐了同桌。三十一师的勤务兵小跑着端上各色荤素菜肴,酒坛酒碗,池峰城亲自给老苟倒了一碗,双手捧至眉间,大声道:“废话我就不说了,你老苟这回算救了我池峰城,救了整个三十一师的命。这碗酒,池某人代表全师官兵,敬你们特务团一营弟兄!”
营长老苟肃然站起,双手将酒碗端了过去。嘴唇颤抖了几下,笑着摇头,“这碗酒,我老苟不敢先喝。池师长勿怪,我老苟要借花献佛!”说罢,将酒碗用力往上一扬,“刷!”整碗的烈酒都洒到了半空中。
浓郁的酒香熏得人眼睛直想落泪,军官老苟自己抢过坛子,又接连倒了两碗,全都奋力洒上了长天。然后双手抱拳,冲着东北方大声说道:“弟兄们,先干了这碗壮行酒。黄泉之下,大伙千万别对小鬼子手软!”
“干了!千万别对小鬼子手软”宫自强等连长、排长,也纷纷抢了酒碗,斟满,然后洒向天空。特务团一营昨夜的战绩足够辉煌,但昨夜特务团一营,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负责攻坚的一连伤亡过半,二连和三连也各自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弟兄。这些弟兄们的尸骸,都被大伙抢了出来,安葬在归途中路过的一座无名小山谷里。如果阵亡者的英灵尚未去远的话,他们应该能品到这碗壮行酒!
这就是战争!闻着空气中浓烈的酒香,张松龄心中最后一点儿因为杀死了好几个小鬼子而引起的兴奋感也迅速消散。因为初次上战场,他并没有留意自家昨夜的具体伤亡人数。此刻看到老苟长官和几位连长的动作,才蓦然发现,坐在打谷场上吃酒的人数,只有区区两百人上下。比昨晚与鬼子交手前的特务团一营,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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