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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 (酒徒)



今天早晨,他跟纪团长两个清点部队淘汰下来的老汉阳造,猛然就又想起了铁血会的肖二当家。都觉得双方之间的买卖,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还应该继续做下去。毕竟老旧汉阳造被上头收回之后,也会偷偷地转手给那些黑心商人,所得的钱全被有关系的人瓜分,根本不会给军队带来任何收益。而卖给铁血会,成交价虽然远不及黑市高,换回来的却是军队急需的粮食、肉类,好处实实在在,谁都能看得见,摸得着。

但偷卖旧军火的事情,却存在一个非常大的风险,那就是怕货物落在某些禁忌存在手里。虽然自去年十二月份之后,中央和对方已经握手言和了。可万一被组织部调查科的那些人抓到现行,大伙还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注1)

所以纪团长与老狗等人一合计,干脆趁着部队没被拉上去之前,先带着嫡系到魏家庄探探铁血会的底子。如果铁血会真的像肖二当家说的那样,是官方承认的民间自卫队伍。大伙跟他们的买卖就可以继续大做特做。如果肖二当家和他所在的铁血会已经染上了某些特别的颜色,那就对不起了,非但先前交易的汉阳造会被如数收回,会里的所有存粮和余款,也将被当做“剿匪”的战利品,与肖二当家的脑袋一并运回军中。

令纪团长和老狗最想不到的是,当他们带着队伍冲进村子之时,刚好看到,六名个个带伤的鬼子兵,正端着刺刀,拼命挑动一名老者的遗体。而那名老者,显然已经气绝多时,浑身上下,都被弹片炸得血肉模糊。

不用问,纪团长也能把事情猜个大概,立刻指挥弟兄们,向鬼子发起了进攻。而六名受了伤的小鬼子也发了疯,居然不顾彼此之间人数的差距,悍然与[***]展开了对攻。然后被老狗带着弟兄们冲上前,用大刀全砍成了两段。

过后,弟兄们在魏庄的村口,一共找出了十三具鬼子的尸体。其中六个是被老狗等人用大刀砍死的,一个是受了重伤无法逃走,拉响手雷自尽的。剩下另外六具,则全身死于老者和他身边的弟兄之手。而老者和他身边弟兄加在一起,也只有六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年龄看上去还不到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小子。

这让纪团长对死去的老者及其手下肃然起敬,钦佩之余,便不想再追究铁血会不战而溃的事情。相反,出于各方的长远利益考虑,他还打算主动替铁血会遮掩,将六个人的抗争,夸张为上千人的觉醒。将抵抗者的人数,扩大了上百倍。与此同时,将敌军的人数,也扩大了上百倍。

这是一种战场之外的生存智慧,只有在军中历练多年的人才会懂。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弟兄,又看了一眼半昏迷状态中的张松龄,老江湖纪少武笑了笑,小声在心里头嘀咕,“我不会主动告诉你,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注1:组织部调查科,中统的前身,三八年后更名为中央调查统计局。

第四章旗正飘飘(三上)

第四章 旗正飘飘 (三 上)

浑浑噩噩,张松龄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不停地说话,一会儿是田青宇和韩秋,一会儿是陆明和柳晶,再一会儿是方国强和彭学文。他们不再争吵是到底向南还是向北的问题,反正到哪儿都是为了打鬼子。彭薇薇也不再躲着他,而是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教他一起唱那首五月的鲜花。而老军师魏丁,则还是那么没正形,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在躺椅上听着,仿佛所有的歌,都是晚辈孝敬给他听的一般…..

这一觉睡得很长。当张松龄再度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晒进来,晒得他身上暖暖的,柔柔的,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那种窗纸叫做巧娘纸,以洁白透光并且兼具柔韧姓而著称。曾经在老张家货栈很畅销,后来随着东洋玻璃的涌入,有钱人家都不再用窗户纸了,而普通人家又受不了巧娘纸的高价,才渐渐失去了市场。但夏天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传统的老住户,喜欢买几卷巧娘纸回去,贴在碎花窗棂上,既透气透光,又能防蚊虫,还有几分怀旧的味道。

“不知道爹和大哥急成了什么样子?”想到了巧娘纸,张松龄就不知不觉想起了在鲁城的家。当时他走得豪情万丈,现在回想起来,却知道自己做得太莽撞了。即便不敢跟父亲和哥哥告别,至少也要在信上多写几个字,跟他们把北行的目的解释得更清楚一些才是。现在可好,自己一走就音讯皆无,北平附近又打成了一锅粥,家里人还不知道要多担心呢!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鼻子里有些发酸,眼框子有些发热。赶紧把姿势调整成侧卧,从被窝里偷偷地伸出手去抹眼泪。一只眼睛还没等擦完,就听头顶上传来“咚!”一声巨响,紧跟着,有个大嗓门女人凶神恶煞地怒吼道:“醒了没有?醒了就赶紧起来吃饭,别躺在那里装死!”

“谁装死了?!”张松龄迅速抽了抽鼻子,不服气地反问。转过头,恰看见一片壮硕的乌云。

肩宽足有三尺开外的护士大姐将饭盆往病床前的小柜子上一拍,竖着丹凤眼吼道:“没装死你挺在床上干什么?全身上下总共才四道小口子,你还想躺着让老娘喂你吃饭?!告诉你吧,门儿都没有!”

总共才四道小口子?张松龄最高兴地莫过于听到这个消息了,至于护士大姐的呵斥,只当做耳旁风。将被子拉开一道小缝隙,他就将头往自己身上看。却看见被窝里赤条条一幅好皮囊,居然连内裤都没有穿。

“啊!”张松龄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双手将被子拉起来,紧紧捂住。护士大姐却撇了撇嘴,不屑地数落:“捂什么捂,就跟老娘没见过似的。你身上的伤口,全是老娘给你洗的!能看见的,早就看光了!”

“你……”从没见过如此彪悍的女人,张松龄又羞又怒,脸红得像只大茄子。同房间的病友们却捶打着床铺大笑了起来,仿佛捡到了多少绝世珍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捂,别捂,吴大姐早就看过了。再多看两眼也不妨事!”

“笑什么笑!”护士大姐转过脸,用端饭的铁盘子挨个床头狠敲,“我叫你笑,我叫你笑。等会儿打针时,老娘就故意往你裤裆里捅,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哄笑声噶然而止,伤兵们迫于吴护士的雌威,趴在床上,用被子角挡住嘴巴,一个个忍得好生辛苦。

“哼,就是犯贱!欠收拾!”吴大姐单枪匹马力克群雄,心中得意。撇着嘴扫视四周一圈,转过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咚!”门被在外边摔上。紧跟着,病房里又响起了一片哄笑声。张松龄也被折腾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试探着从被窝里坐起来,用辈子盖住下半身,光着膀子吃饭。

说是病号饭,不过是小米加上几片煮软了的白菜帮子而已,肉用鼻子闻着可能有,用眼睛却看不见。比起他在铁血会享受的军官餐,这差距实在有点儿大了些。唯一的好处是份量足,连饭带菜加一起,足足有两斤重。怪不得护士大姐不愿意端着饭盆给病号们挨个喂!

张松龄是读书人,吃相本来就比较斯文。加上又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饭勺就动得更慢。同病房的其他十几名伤患,却是风卷残云般,将一整盆饭菜扫了个干干净净。吃完饭,吧嗒吧嗒滋味,然后斜趟在病床上发呆。

他的病床一侧贴着墙,另外一侧,则对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老兵。肤色很深,脸上的皱纹也很深。越深的地方,颜色越重,仿佛有很多棕色染料,时刻准备顺着皱纹淌出来一般。

盆中的饭早就被消灭干净了,棕黑脸儿老兵百无聊赖,披了件衣服坐在床头,偷眼欣赏张松龄细嚼慢咽的姿态。看了一会,发现小伙子不像是要停下来了模样,故意咳嗽了一声,陪着笑问道:“这位兄弟,贵姓?”

“免贵,姓张。您呢?!”张松龄放下饭盆,非常礼貌地回应。

“你问我啊,我姓廖,在家里排行老大。你就叫我廖老大就行!”棕黑脸儿很健谈,听到张松龄肯回应自己,立刻将自己的名姓全报了出来。

“廖大哥要不要分点儿?我饭量小,这里给的又太多,吃不下!”张松龄也想找个人问问周围的情况,拿起自家的大饭盆,笑着询问。

“不了,不了,我早饱了!”廖老大笑着表示拒绝,手却拿着饭盆往前递。张松龄明白对方这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将自己的饭盆侧转,拨了一半儿饭菜过去,“您就帮我个忙,我真的吃不下这么多。我胃口本来就小,又是刚刚睡醒觉!”

“够了,够了,够了!”廖老大用勺子抵住张松龄的饭盆,制止了他继续往自己这边拨饭,“你也得多少吃点儿,否则伤口不容易长好。”

“刚才护士大姐说,我身上的伤不要紧!”张松龄笑着收回饭盆,低头检视自己的身体。左胸、小腹和左侧大腿跟儿处,各缠着几圈绷带,但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后背上还有一块,好像不太舒服,却也没什么大碍,至少不再像先前那样,动一动就像刀子在扎一般。

“她跟每个人都这么说,巴不得咱们立刻从病房滚出去!”廖老大一边低头吃饭,一边怒气冲冲地数落。“就好像这医院是她们家开的一样,唯恐多在咱们身上花费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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