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恐怕谁把谁全歼还不一定呢!不待柳田满把话说完,小林觉的手臂就僵在了半空中。今夜,他和高桥次郎二人所带的鬼子兵本来就不满两个中队,跟中国人拼了近一个小时,少说也得有四分之一伤亡率。剩下的两百来号人,想要一口气将正在撤离的中国人全歼,恐怕难度太大了些!况且即便侥幸能够得逞,血战之后,他自己这边还能剩下几个人?
“我们已经尽力了!无奈高桥中队长阵亡,导致高桥中队士气大幅度下降!才放跑了敌人!”柳田满看不见顶头上司变幻不定的面孔,搂着对方的腰,断断续续地补充。
责任都是高桥次郎的!是他胡乱指挥,导致了整个行动的失败。是他轻敌冒进,当场战死,导致了包围圈出现了巨大缺口!是他……,是他……,当整个人从狂热状态完全冷静下来之后,小林觉的心思转得就一点儿不比柳田满慢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帝国勇士与中国人在半路上不期而遇的那一刹那,今晚的偷袭行动已经宣告失败。后来高桥次郎与自己凭借人数和武器的双重优势,将遇到的中国人包围,不过是对夜袭行动失败的补救而已。全歼了那两个连的中国人,未必能得到上司的褒奖。让对方就此跑掉,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高桥次郎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今晚所有过错,不愁没人来背!
迅速权衡完利弊,小林觉丢下指挥刀,单手搀扶起忠心下属柳田满,狠狠抽了一记大耳光,“混蛋!还不赶紧去收拢高桥中队剩下的勇士?!莫非这点儿小事情,也需要我亲自出面么?!”
“嗨依!”柳田满抹了把鼻孔和嘴角上的血迹,欢天喜地的接受了命令。至于刚刚挨的一记大耳光,那是小林君的疼爱,一般人想领还领不到呢,他岂会记恨?!
其余几名小鬼子军官带着满脸的羡慕和嫉妒,目送柳田满跑远。就在此人刚才与小林觉两个“交流感情”的这段时间,中国人已经收拢好的队伍,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劳累了大半夜的帝国勇士们没心思追杀,也不敢继续追杀。用零星的冷枪声,欢送他们大步远去。
“真是一伙值得尊敬的对手!”当双方彻底脱离接触之后,小林觉拉过自己下属,带着几分钦佩地总结,“咱们今夜虽然未能偷袭得手,但是也彻底重创了他们。诸君,请振作起来,明天早上,你我为帝国再建新功!”
“嗨依!”几个分队长和小分队长们齐声回应,心里却不约而同闪起一个仰天大笑的身影。哪个混蛋报告说中[***]人缺乏武士道精神的,今晚那个抱着手榴弹与帝国勇士同归于尽的中国上尉,难道不是个天底下最最勇敢的武士么?
还有那个抡着大刀到处跟人拼命的小胖子!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血,居然到最后也没有流干!希望中国人那边没有足够的药物治愈他,让他再也没机会站起来!
当内心被恐惧充满之时,懦夫们通常会诅咒对手,希望对手会突遭横祸,借以逃避再次面对他的现实。即便自幼受到武士道熏陶的鬼子军官,也不例外。而事实上,此时此刻,张松龄的确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整个人躺在一张用步枪和背枪带临时拼凑起来的担架上,被孟老汉和他的“儿子”孟小雨两个抬着走。
即便从未学过一天医的孟老汉,也知道张连长昏迷的原因是由于失血过多。身上那件刚换上不到半天的新军装,已经彻底烂成了布条。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象骆驼的嘴唇一般向外翻着,有的看不出具体深浅,有的,却已经将肌肉下的筋膜给露了出来。
“爹,我怕!”孟老汉的“儿子”孟小雨不敢低头看担架上的那个血葫芦,却又忍不住想确定此人到底死了没有,一边走,一边流着泪叫嚷。
“别怕!咱们爷俩换换手,你抬前边,别回头就没事儿了!”孟老汉停住脚步,低声跟“儿子”商量,“他救了咱们所有人的命,咱们不能让他连个埋骨的地方都没有!”
“我来吧,让小伙子歇歇!”走在旁边的廖文化迅速抢上,从孟小雨手中夺过担架一端,“他不会死,比这重的伤我见多了,躺医院里头休息几天,就会活蹦乱跳地到处跑!”
话虽然说得肯定,他自己却忍不住低下头,借助周围的火光,用眼睛不断往张松龄的鼻孔处瞄。直到看见对方的鼻翼还在微弱地抖动,才终于松了口气,迈开双腿,用最快的速度往营地方向走。
“他还在流血……”孟小雨指了指地上的血迹,带着哭腔补充。担架上的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脸已经白得象草灰一样了!血却依旧从伤口处往外淌,滴滴答答,仿佛永远也淌不完一样。
“没事儿!他血多!”廖文化嘴硬,扯开嗓子反驳,“你害怕就躲远点儿,别老跟个娘们似的说丧气话!”
孟小雨被骂得不敢抬头,伸手去捂自己的嘴巴。走在前面的孟老汉却突然又停住脚步,大声说道:“不行,得想办法给他止血。他的血再多,老这么流下去,也支撑不住!”
“还用你说!”廖文化竖起眼睛,破口大骂。 “要是有办法给他止血,老子早给他止了!你到底想不想抬,不想就赶紧换人。老赵,老赵……”
一名姓赵的排长小跑着上前,推开孟老汉,抢过担架。刚才陷入重围之时,很多弟兄都受了伤。卫生员随身携带的止血药和绷带早就消耗干净了,眼下根本找不出任何东西来帮助张松龄,想要救他的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抬着他快点走完剩下的两里多山路,赶到核桃园营地。那边还有昨夜从鬼子手中缴获的止血药和纱布,能让他不至于立刻就血尽而死。
才走了几步,担架又被十几名弟兄拦住。石良材拎着一段血淋淋的绷带,低头去裹张松龄的大腿。“先用这条将就一下,老赵,老廖,咱们几个轮班。快点儿走,到了营地就有新绷带了!”
“用我的!”“我这还有一条!”“我身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拿我的!”其余十几名弟兄也纷纷递过绷带,交给石良材替张松龄包扎。都是他们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湿漉漉的,除了血迹之外还带着体温。
“我这有一条!”“够不够,我的伤口也没事儿了!”更多的弟兄围上来,递给石良材一条条染血的纱,满脸期盼。
这种做法,造成伤口感染的机会非常大,可大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求小张连长不要因为血液流干而死去,只求小张连长还能有机会爬起来替大伙写家信。很快,张松龄就被从头到脚包了个遍,整个人如同一个血色的蚕茧,只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还没来得及长胡须,双唇上方只有一层软软的细毛。
赵排长身上也有伤,坚持抬了三百多米,脚步就开始踉跄。石良材快速替下了他,另外一名弟兄则替下了满头大汗的廖文化。不久,石良材也开始踉跄,胳膊处伤口迸裂,血流不止。孟老汉上前替下了他,孟小雨又轻轻夺过了担架的另外一端。
爷俩儿是常走山路的,担架远比廖文化等人抬得平稳。血红色的“蚕茧”不再晃动,张松龄的脸也再度被火光照得明亮起来,隐隐透着几分英气。
他长得很耐看!孟小雨又壮着胆子朝蚕茧的脸看了一眼,心中悄然承认。紧跟着,一股异样的感觉就从她心底涌起,热辣辣地涌遍了全身。
那种感觉,有的人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有的人几辈子都未必能有一次。然而一旦感受到了,便会铭刻在心,一生一世无法遗忘!
第七章满江红(七下)
第七章 满江红 (七 下)
第二天正午时分,张松龄被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从昏迷中吵醒。他艰难地张开眼皮,看到的是湛蓝湛蓝的天空。十月的太阳已经不是很毒,但晒在脸上还是有点儿难痒。他想抬手揉一下自己的眼睛,却发现自己被绑得像个木乃伊一般,手和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你醒了!”还没等张松龄挣扎,廖文化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带着发自内心惊喜,还有几分无法掩饰的佩服。“我还以为你至少得昏睡上个两天两夜呢,没想到才半天多就醒了。赶紧喝点儿水,别让自己渴坏了!”
说着话,他将一个硕大的水壶递到了张松龄的嘴唇边。张松龄根本无法抬头,仰着面孔喝水非常费劲。廖文化粗手笨脚地调整水壶位置,一不小心,就将冷水洒了他满脸!
“我来吧!”孟小雨一把抢过水壶,将廖文化推了个趔趄。然后另外一只捞起张松龄的脑袋,重重放在自己的膝盖之上。张松龄身上的伤口被扯动,疼得腮帮子直抽。但总算能顺利将水喝到肚子里了,一口气逛灌了十几大口,侧开脸,喘息着说道:“谢,谢谢!”
孟小雨看了他一眼,将水壶丢给廖文化,:“肉罐头是冷的,得用火热一下。他刚醒过来,吃了冷的东西会积在肚子里!”
“唉,唉,我这就想办法去热!”廖文化丢下正在开的曰本罐头,跳起来四下张望。附近的树倒是有几棵,可他手边却没有适合用来砍树枝的工具。正迟疑间,老猎户孟山白了他一眼,粗声大气地命令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几个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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