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完高行周,李承约将另一个年轻子弟拉了过来,这位名叫王思齐,是王敬柔的庶子,王思同同父异母的弟弟,看上去有些懦弱,说话之时也小声小气,便如蚊子哼哼一般,而且边说边脸红。按理说庶子是得不到重视的,但王思齐却和王思同关系极好,平时颇得王思同的看顾,李承约是王思同的结义二哥,自然也就拉着王思齐一起作陪。
最后一个介绍的叫李承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诚中目光有些呆滞,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叫李承晚的年轻人,边看脸上边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只看得李承晚浑身不自在。李承约在一旁也有些奇怪,便问:“宣节以前见过某家七郎?”
“啊?没有没有。”
“哦……这是某家七弟……来,七弟,快见过宣节……李宣节,某家七郎和王家五郎对你可是崇拜仰慕得紧啊,这次听说宣节过府,都嚷嚷着要一睹宣节风采,呵呵……”
李诚中在两个年轻人崇拜的目光下分别与对方见了礼,然后在李承约的邀请下坐上了主宾之位,王大郎则在下首相陪。
一人一张小桌子,大家席地盘膝而坐,菜肴流水阶上传。三杯饮胜之后,李承约将王思齐和李承晚都叫到李诚中桌前,让二人致酒。李诚中忙起身饮了,李承约才道:“李宣节……李兄,某观宣节年岁,当是比我等都要年长一二,若不嫌弃,今后便以表字相称可好?某字德俭,不知李兄……”…,
李诚中忙道:“不瞒老弟,某尚无表字,但明晚周兵马使将于府上设宴,为我取字,到时还望诸位兄弟前去捧场,一同观礼。”
李承约笑道:“那是非得叨扰了!对了李兄,某这两个弟弟自幼便习武射箭,熟读兵书战策,今日某觍颜相求,不知李兄军中可愿接纳他二人,也好多些历练?放心,不求任何官职,可从兵卒做起,就是一点,李兄千万莫将他们当做大户子弟娇养着,还是要放到阵上真刀真枪的历练才好。”
有了赵大将军府上的一出,李诚中这时已有所准备,听罢之后一笑:“这有何不可?”人家李承约礼数做足,往自己手下塞两个人也算不得什么,李诚中自然要给这个面子。更何况李承约说得明白,不求官职,可上阵厮杀,就冲这句话,就显出人家的真正气量。在李诚中想来,恐怕除了历练之外,李家和王家往自己手下送人,也有着一份交好之意,和赵大将军那边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两人都才十六,并无官阶,他们不是李承约、王思同那样的嫡系子弟,可以生下来便荫袭官爵,到目前还是白身。只是李诚中看着这两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怎么也看不出练过武的样子,尤其是王思齐,甚至颇有几分女娘之风。至于李承晚这个让人极为纠结的名字,李诚中则在谈笑间以言语试探了几次,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李承晚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事谈妥,酒宴即将进入**。这么光明正大的招妓宴饮,实属平生头一遭,李诚中不由有些期待和忐忑。
第十章辽西双城(十)
李承约双掌相击,顿时一阵丝竹弦乐响起,堂下帘子后面,乐师们开始演奏古曲《迎宾客》。在乐曲声中,几名歌姬轻摇环佩,踏着曼妙的舞姿徐徐从帘后迈入,先环转一周,和客人们一一相互对过眼神,乐曲一变,舞伎们便在堂上正式起舞。
幽燕地处边关,胡风大是甚行,舞伎们跳的也是欢快的胡舞,曲调节奏明快,舞蹈动作迅捷。几个舞伎身形较好,特别是领头的那个,腰肢蛮小,前翘后突,在舞步中衬着几分轻柔和灵动,眼神中透着一股醉人的暧昧,看得李诚中食指大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个时代已不是盛唐,女子的丰腴也不是时尚所追求之美,对美的追求反而渐渐回到了魏晋风度的老路上。说实话,这种审美观才符合李诚中来自后世的眼光。和那舞伎对视了两眼,舞伎忽然冲他一笑,明眸之色,晃得李诚中被含在嘴里的酒水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会儿。
官伎分两类,一种是乐舞伎,一种是女妓。乐舞伎是卖艺不卖身的,教坊里头培养她们着实花费了大力气,不仅是歌舞音律精通,而且诗书曲词兼修,放到后世,一个乐舞伎就是一个才女,而且是艺术家兼文学硕士以上品质的才女。
乐舞伎也不是不陪客人,想要染指乐舞伎,除了得到其本人同意外,还要花费大价钱。当然,在这个军阀混战的晚唐时代,如果哪个大军头真要强行逼迫乐舞伎,乐舞伎也只得乖乖就范,只不过大伙儿都一直墨守这种雅俗,以此为风流时尚,乐舞伎才能获得一定程度上的较高地位。
适才几名舞伎上前围着堂上转的那么一周,主要是为了让乐舞伎们认认人,看她们心里有没有自己中意的陪客,若是没有,她们就只在歌舞之时出现,若是有,她们就会主动在第一曲舞之后,坐到你身边来。当然,也就是一起吃个饭聊个天喝个酒什么,要想成为入幕之宾,还早着呢。
这个过程实际上是女选男的过程,对被选中的男宾也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至于看不上眼?基本不用考虑,这个时代挑选舞伎是非常严格的,不是相貌模样突出的女子,哪家教坊敢拿出来哄人?不怕掉脑袋么?
当然,也有个别姿容平平之辈,但那也同时意味着人家艺术成就极高,可入“大家”之列!因此,绝对不会出现后世那种胸脯平平分不出男女、脸型方正直如相框、嗓音含糊似公非母一般中性化还会大红大紫的“某哥”现象。
一旁李承约凑过脸来,小声道:“李兄,某观察良久,婉枝对宣节似乎有意。她可是明月松风阁的三魁之一,眼界可高着呢,”
李诚中脸上一红,嘿嘿笑了两声,喝了口酒掩饰尴尬,眼神却又不自主被吸引在那个叫婉枝的舞伎身上。
一曲舞罢,婉枝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轻步上前,就着李诚中的小桌斟满两盏,盈盈道:“可是平州李宣节当面?奴为宣节致酒,贺宣节复土开地,重整辽西。”
李诚中忙接过酒盏,与婉枝相对饮尽。婉枝顺势坐到李诚中身边,虽和李诚中挨着,却身子端正,不卑不亢,只是微笑着望向李诚中,眼中满是好奇。
与此同时,高行周身边也抢过去两个,一左一右投怀送抱,高行周神色自如的双手搂住,尽显大家子弟的潇洒风范。李承约身旁也坐了一个,两人言笑之间甚是亲昵,看上去熟识已久。其余舞伎则退了下去,留着王大郎、王思齐、李承晚三人身旁空空如也。…,
不多会儿工夫,乐声再起,走进来一队面容俊俏的女子,打扮却和舞伎们区别甚大,低胸束腹的长裙、薄透披肩的轻纱,露出深深的沟壑与白嫩的粉肩,看上去极为诱人。却是真正的戏肉上来了,这些女娘属于女妓身份,是可以酒后侍寝的。
一共上来八个,除了李承约以外,人人身边坐下两个,顿时满堂春色,比屋外的暖春还要春意盎然几分。
李诚中身边也围坐了两个,只是这两个女妓却只是在一旁侍奉饮食,端茶递酒,话语不多,偶尔出言,也只是附和着婉枝,一望而知两者地位的悬殊分别。
婉枝轻声细语,问着李诚中关外的一应战事和遭遇,李诚中酒到酣处,逐渐放开心怀,连说带比划,将战场上的所见所闻讲述出来。他的讲述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没有那么多精彩激烈,话语平和,缓慢却坚定。在李诚中的讲述中,关外的风雪、士兵的艰辛、搏杀中的生死、征伐中的惨烈都一一跃然于众人面前。
说到那些战死的士兵,李诚中挨个念着他们的名字:莫大郎、刘三斤、张有根、高三郎……鼻尖一酸,话语噎住,沉默片刻,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早已朦胧。
在座的李承约、高行周都是带兵打仗的,边听边忍不住叹息,王大郎更经历过其中的每一场战事,听着听着忍不住大哭起来。王思齐和李承晚没经历过这些,但出自军将世家,自然也了解一些,此刻听着自家将来上官的描述,心胸间除了悲壮的酸涩之外,更多了几分慷慨豪情,只想立刻奔赴边关,狠狠的厮杀一场才好。
婉枝今日被邀请前来助舞,除了应付教坊差命之外,还想看看李诚中这个人。这些时日以来,教坊中也盛传了不少关于李诚中大破契丹的故事,婉枝对这个平州军新崛起的军官便很是好奇。此刻近距离的坐在李诚中身边,听李诚中讲述边关故事,她的心思也随之飞越了榆关,飞过了白狼山,飞到了柳城。她的眼前映出一幅幅马蹄声动、旌旗如林、铁血冰河、刀光箭雨的壮烈场景,听着听着,不由痴了。
按理说这个时代的酒水浓度真到不了把李诚中灌醉的地步,但以悲壮的沙场征伐来下酒,却显得浓烈许多,不知多少盏酒水下肚之后,李诚中也显得有些熏熏染。众人都醉了,自李承约开始,大声念诵着描写征战的诗句,一人一首,越念越是慷慨激昂。王大郎是最没文化的,除了趴在桌上用酒盏往自己头上倒酒之外,只是不住声的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