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般情状实在是危如累卵,大伙儿不仅要抵御周围房顶上魏博shè手的弓箭,还要防住街道上对方的正面攻击,同时要注意城楼上方shè下来的箭雨,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城门洞内躲避着的卢龙军弟兄又气又急之下,便纷纷破口大骂,有说魏博军不敢光明正大打一场,实为小人的,有骂贝州刁民yīn险诈降,应当断子绝孙的。大伙儿惶惶之下口无遮拦,只能在这里凭空发泄,却是毫无办法。
第五章贝州(下)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十多个身着甲胄的大汉举盾护着指挥周知裕也躲入了城门洞内。周知裕一进来,便大声喝道:“怎么不杀出去?”
李诚中忙将城楼上有敌军shè箭阻止的事情说了,周知裕咬着牙向身旁众人道:“谁愿再去,只需将吊索砍断,此战便可大功告成!罗游击就在城外,须臾便可入城。立此功者再升一级!”
周知裕身旁窜出条人影来,大声答应了,招呼众人一起上去抢吊桥,李诚中一看,正是本都的任都头。任都头带队往外冲,李诚中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吊桥离城门洞只有十来步,但这十来步却极不好走。七八人刚冲出去一半路,城头便shè下几支羽箭,箭箭咬肉,霎时shè翻了三、四个,虽说大伙儿冲出来时顶了盾牌,但这箭的准头比李诚中刚才往外冲的时候要强得多了,稍不留意便会钻了进来。很明显,守军意识到这里是关键,调集了擅长弓箭的好手过来。
被逼到绝境上,李诚中也豁出去了,毕竟是当过兵的,使出穿越前部队里学到的行进战术动作,居然没有中箭。等李诚中紧跟着任都头冲到吊桥边,却无奈的发现,这吊索是铁质的。他和任都头两个一人砍一边,跳着脚砍了几刀,没半分用处,只能无奈的又跑回了城门洞中。
冲出去的七八人回来就只剩了李诚中和任都头两个,任都头臂上还插着一支羽箭。周知裕亲眼看了经过,也知道此路不通,只能皱眉苦思。此刻城内街道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双方开始了短兵相接,魏博军整队正面沿街推了过来,卢龙军士卒在有经验的军官指挥下,拼命抵挡着,逐渐退向城门附近,不时传来战死者中刀中箭时发出的惨呼声。
周知裕眼见无法可想,便大声吩咐召集附近人手,要亲自带队沿甬道登城。
任都头将周知裕拦了下来,道:“指挥不可亲身犯险,待某前往!”
周知裕也知道自己是城内主将,若是一旦就此身陨,攻入城内的弟兄们转眼就要溃散,只好用力拍了拍任都头的肩,沉声道:“珍重!”
任都头一笑,道:“若是某折在此处,还请指挥今后多加关照老父,替某尽些孝道。”言罢,大声招呼城门附近的弓箭手向上仰shè城头,自己将身旁可战的十来人叫到一起,叮嘱大伙儿跟在他身后,便出了城门洞口,折向甬道杀了上去。
贝州虽为重镇,但并没有高墙大城,墙只高两丈挂零,一条斜斜的甬道由北门左侧伸向城楼,二十来步便能上去。只是此刻城门处是守军布防的重点,甬道上虽然无人,但城门上不知有多少弓箭对准了这里。任都头等刚冲上甬道,便迎来一阵箭雨。
这次任都头学了乖,早已吩咐大伙儿携带了盾牌顶在头上,要求务必首尾相接,连李诚中也得了一面,顶在头顶上,他身后则是同样顶盾的姜苗。十来人前后跟得极紧,盾牌在头顶连成一片,几乎没什么空隙,防箭的效果自然大好。就这样一路上到甬道尽头,居然也没人中箭,眼见着再往前一步就能登上城墙。
任都头大喝一声,合身往上一跃,整个人连着盾牌压在了防守的第一排魏博军刀枪之上,他身后的卢龙军弟兄,连同李诚中和姜苗,都按照之前吩咐一般,使劲往前送力,硬生生将任都头推入了魏博军人群里。
甫一短兵相接,任都头施展出了家传的刀法,转着身子四面横扫了一圈,将周围的魏博军卒逼退了几步,让后续的卢龙军弟兄一个一个登了上来。等最后面的李诚中和姜苗也登上了城墙,任都头便带领大伙儿状如疯虎般杀向了拉住吊索的辘轳处。
除了任都头、李诚中和姜苗外,那七八人都是平素护卫在指挥周知裕身旁的亲随,是跟着周知裕来到健卒前营的老兵,经验十分丰富。这般短兵厮杀起来,便将盾阵排开,按照以往护卫主将冲阵的法子,护着任都头向前冲杀。李诚中和姜苗反而被包在了盾阵里面。两人干脆就挤到任都头身旁,一左一右,奋力向前。
城门上密密麻麻全是魏博军卒,放眼望去,足足一二百人,个个瞪着眼睛往卢龙军杀上城门的十来个人这里挤。要说李诚中不害怕,那是假的,但事已至此,毫无退路可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随同任都头往前冲了。
一把横刀当头劈来,李诚中举盾架住,反手一刀便朝盾牌下砍了过去,便如砍在皮革之中,也不知砍倒对手没有。来不及多想,盾牌使力前顶,右手抽刀向后,好容易才将横刀抽出来。眼角余光看到对面一刀砍向了身旁的任都头肋下,干脆合身扑过去,用盾牌将那刀势挡住,自己也摔倒在地,却被任都头一把拉了起来。任都头力气着实生猛,这一把抓在李诚中胳膊上,李诚中顿时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种乱斗的战场之中完全看个人武勇,任都头自不必提,李诚中和姜苗也杀红了眼,三人齐头并进,身上也不知被割了多少刀剑口子,浑身都是鲜血。眼见着冲到盘缠吊索的辘轳之处,魏博军卒忽然往后退了退,腾出一片空场,一排手持长枪的军卒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往卢龙军盾牌阵里就是一阵乱扎。
两个卢龙军老兵当场就被戳倒在地,护住任都头和李诚中、姜苗的盾阵立时就垮了一角,剩下几个老兵连忙收缩了一下,却怎么也禁不住乱枪往里硬戳,眼见着盾阵没几下就要被捅开。
任都头大吼着就去解绑在辘轳上的铁索,刚解到一半,就被一枪捅在腰肋,顿时血流如注,缓缓坐倒在辘轳旁,眼睛却盯着辘轳上的吊索,不甘的伸手想要继续抓过去,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李诚中挥刀挡格着戳过来的乱枪,看着倒在地上的任都头,心中又是激荡,又是悲愤,恍惚间没有挡住一根扎过来的枪头,本能的往身旁侧了侧身子,枪尖划破胸前的衣襟,一个小陶罐掉了下来。他打了个激灵,暗道怎么把这东西忘了,大吼着让姜苗帮他抵挡片刻,弯腰捡起陶罐,一把抓过辘轳边插着的火把,也不管是否烫手,直接点燃了陶罐上的棉线,抛进了眼前的魏博军卒中。
一股浓烟顿时在城门上弥漫开来,烟雾所到之处,一片咳喘声响起,数十上百的魏博军卒趴倒在地上,鼻涕眼泪横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诚中白天自制的简易催泪弹甫一出手,效果竟然出奇的好!他自己当然有所准备,早闭住了呼吸,将胸前区别身份的白巾捂在脸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摇动辘轳,将吊桥缓缓放了下来。
任都头就在一旁坐着,连捂伤口的气力都没有了,任凭肋下鲜血流淌,咳嗽着,嘿嘿笑着,看着李诚中转动辘轳。
等放完吊桥,李诚中费了好半天工夫,才将任都头和姜苗两人拽到了烟雾区之外。这时候,城门上的浓烟也逐渐消散开来,只见成片的魏博军卒跪倒在地上,兀自咳嗽喷嚏不止。再看身旁,姜苗逐渐好转了一些,渐渐能够说话了,只是任都头则早已救不活了。
不多时卢龙军冲上了城墙,刀枪并举,砍瓜切菜一般将城墙上失去战力的魏博军卒放倒。李诚中趴到城墙边向城内看去,大队军兵通过城门,沿街向城内杀了进去,满眼都是熊熊火光,满耳都是厮杀声,其中夹杂着老人、妇女和孩子的哭喊。
李诚中心头一动,连忙嘱咐姜苗照顾好任都头,自己沿城门甬道下了城墙,往街道里跑去。看着眼前纷乱的一切,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阻止大家滥杀无辜!
转过街角,一条小巷中传来老人的呼救声,李诚中连忙拐了进去,就见两个胸前围着白巾的卢龙军卒正在挥刀向几个老人身上乱砍。李诚中大叫着“住手”,便要去挡格落下去的刀,却哪里来得及。他怒不可遏的大喊道:“怎么能屠杀老人?怎么能屠杀老人?”
两个卢龙军卒愣了愣,随即怒道:“都是自家弟兄,少吃里扒外!这些老不死的,还有那些女人,害死了咱们多少弟兄,你不知道吗?”
李诚中气道:“老人怎能害咱们,不可能!……”正说着,巷口涌进来五个人,赫然正是两个老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个个手持木棍、柴刀呼喝着就冲了过来。
眼见持棍砸向自己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李诚中脑海里一片茫然,愣在了当场,浑然忘了去抵挡。所幸身旁还有两个卢龙军士卒,帮李诚中挡下了这一棍,随即上前将这五人砍翻在地,也不管李诚中,继续向城内冲去。
李诚中望着眼前死去的老弱妇孺,好半天才从浑浑噩噩间苏醒过来。再看眼前满城的火光,心下一阵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