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框架搭建起来后,欣喜的冯道立刻召集政事堂诸相商议,很快拟出了部分任命名单,这份名单报送至天策府后,李诚中全部予以批准,尽数实施。
实际上包括冯道在内,绝大多数人到现在已经几乎快淡忘了有“天策府”这么一个机构,所有人都把天策府等同于了燕王李诚中本人。
这样的理解在此时看来有一定道理,但很快,随着另一项重要人事任命的公布,所有人又开始琢磨起这个机构了。
七月五日,李诚中终于发布了对韩延徽的任命,韩延徽加尚书左丞衔,以正四品的身份出任天策府长史一职,同时意味着天策府长史为正四品,位比各部侍郎。紧接着,韩延徽提议了一系列任命,将天策府的框架初步搭建了起来。诸项任命中最引人注目者,当属李振被授予天策府司马,位在从四品尚书右丞衔,仅次于韩延徽。
李诚中对于天策府的定位,实际上与如今的朝廷革新是息息相关的。朝堂的最新鼎革之变,等于将天子手中的处置权大部分交回给了政事堂,相应的,李诚中就必然要加强自己的决策权。枢密院、宣徽院的改组、五监九寺的裁撤,都令李诚中手头可以直接管理的事务机构变得少之又少,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沟通内外,同时拥有决策权的机构。这个机构就是天策府。
成为上位者久矣,李诚中对于权力的掌控已经圆润自如,当然明白事情必须一步一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因此,在他的长期规划中,天策府是需要两个大步骤来完善的。
在李诚中的心里,初期的天策府应当是后世的中办这样的机构,专门沟通内外,既是李诚中培养亲信官僚的学校,也是伸张他政策的部门。至于后期,李诚中不会告诉任何人,什么叫做“常务委员会议制度”。
实际上,让天策府掌握三省各部官僚任命的最终审批权,就是为了将来完善后的天策府做准备。
穿越而来的李诚中没有那份“家天下”的自觉,相反,从子孙后代的角度考虑,他更羡慕那些传承千年的西方国家皇室。李诚中自己是穿越者,能够从一定程度上控制大势和方向,但这并不意味着穿越者的后代具备同样的眼光,穿越者的后代一样是“土著”,这一点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君权是个诱惑,但同样是个烫手山芋,李诚中不敢保证自己的后代不会把这个东西玩砸。因此,他可以实行君权的集中,但却必须现在就做好准备,为分权打下制度性基础,尽量拿出一个各方都能够接受的权力划分机制,保证现在的贵族共和制度能够顺利传承下去,甚至能够顺利转变为资产共和制。
枢密院管军、政事堂执政,其实这只是政权结构的半壁江山,还不完整。李诚中接下来的诏令,是个穿越者都懂——重树御史台权威!
第一百三十七章中枢之要(七)
天佑三年八月初九,经千里奔波,新任门下侍郎韩渥来到了关内重镇凤翔。
凤翔历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是古九州之一的雍州,曾经一度为秦国的国都。到了汉代,属右扶风,与左冯翊、京兆尹合成三辅,乃“国之根本”。至本朝初,因传说穆公之女弄玉于此吹笛,引来华山隐士萧史,夫妻二人乘凤而翔,故更名为凤翔。
对于韩渥来说,凤翔在他的人生历程中算得上一处磨砺之地,就在几年前,他曾经跟随天子李晔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半饥寒交迫的战乱生涯,若非他慎言惜身,恐怕此刻已经成了冢中枯骨。因为签署了立太子的诏书,天子李晔加授了韩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差遣,但获得梦寐以求的这一荣耀之后,韩渥却忽然感觉到如履薄冰。其后被贬至濮州一事,其实便有着韩渥自请去职以避祸端的用意。
韩渥十岁便能与大诗人李商隐作诗唱和,现在已经六十四岁高龄的他,早已成为享誉海内的文魁词宗,曾经在幽州书院引发河北学子争相拜访的渤海大诗人裴頲,在提及韩渥的时候,也要恭恭敬敬的双手揖礼,以示崇慕,可见韩渥文名之盛。尤其是这样的文士,对于太平治世的渴望,才远甚于常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李诚中入洛阳之前,便私底下自濮州挂印而去,前往洛阳默默等候,一俟朝廷征辟他的诏书下达,便立刻起复。
大半辈子都活在乱世之中,韩渥深深明白,中枢权威的重塑,至关重要的一点,便是必须掌握足以话事的力量。李诚中手上有这样的力量,更何况这位监国燕王还是宗室。有此两点,便足以令韩渥投身效命。
能够晋身门下侍郎的高位,韩渥并不意外,以他享誉天下的盛名,就算直接为相,也没有人会说出个子丑寅卯。韩渥欣喜的是,从加入朝堂后短短的一个月内,他便看到了一种全新的气象。无论是入相的冯道、张在吉、刘审交也好,还是燕王身边的亲近官吏韩延徽、李振也罢,行事的风格都与之前数十年朝堂上那种死气沉沉的风格截然不同。专心任事而不勾心斗角,勤勤勉勉而不敝帚自珍,就连张濬这样的朝堂老人和王师范这样的藩镇大帅,似乎都被带动了起来,走路的速度都要快了许多。
这是一种新朝气象,如果能够始终如此,重现开元盛世,也许并不是一种奢望吧。
记忆中的凤翔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城墙依然残破。那些投石打出来的窟窿和碎石至今不曾修补,吊桥桥身顶端的破洞仍然没有填充,甚至城门楼子上还依稀能够看到插着的箭矢。
迎候韩渥的郭启期苦笑着解释:“关中困苦,西川的蜀军又从来没消停过。还得防着甘州回鹘,故此凤翔破败,至今未为修缮。不过王爷听说相公要来,还是将馆驿粉饰了一遍。也将就能够住得,却是委屈了相公。”
韩渥手捻长须摇了摇头:“住所好坏倒是无妨,岐王也算老友了。不须讲这些虚礼。蜀军滋扰关内的事另说,只这甘州回鹘,现如今也开始闹腾了?”
郭启期叹了口气:“唉,自天复年与宣武大战之后,凤翔军陆续向东,甘州回鹘便开始隐露不臣之心,这些年局势要更坏一些……王爷这两年头发都熬白了,既要防着蜀军趁火打劫,又要提防回鹘人侵扰陇右,委实困顿不堪。”
韩渥点头道:“如此,某正要和岐王商议商议,今日的大唐已经不同往日,总不能叫化外跳梁真个欺我朝中无人。”
郭启期见韩渥神色间满是自信,也明白韩渥的言外之意。在上党见识了燕军的强势,他其实已经对朝廷的重新振作有了心理预期,平常与岐王李茂贞闲谈之时,都有了燕王不可挡的意识。韩渥这次来凤翔,明摆着就是劝说凤翔归附中央,对于这一点,李茂贞和郭启期倒是没有太多抵触。
岐王本身就不是擅长打仗的大帅,凤翔的崛起,主要还是源于僖宗皇帝的赏识以及如今的太上皇早年的提拔。与天下藩镇有所不同的是,凤翔的跋扈更类似于内廷宦官,嚣张的时候常常兵入长安,言谈间都是天子的废立,但李茂贞很少有过诸如梁王朱全忠、蜀王王建、吴王杨行密之流完全自立甚而改元建极的想法,李唐皇室虽然懦弱衰败,但在凤翔人的心里,却始终是权势延续的依靠。没有了李唐皇室,整个凤翔的文臣武将们,都会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事。这一点在天复年间与梁王的大战中体现得极为明显,在宣武军的强势面前,没有天子的名头在前面挡着,他们早就遭遇了灭镇之祸。
藩镇虽然得以延续,甚至去年初还得了一个“岐国”的分封,但李茂贞和郭启期等人都体会到了“立国”的艰难和无奈,面对燕军的强势崛起,面对蜀军的咄咄逼人,面对甘州回鹘的不停滋扰,整个凤翔上下都心力憔悴。
岐王和燕王关系还算维系得不错,以前就是反梁同盟的重要伙伴,燕王在上党大战后又释放了郭启期带领的岐军,算是显示了足够的诚意,所以李茂贞和郭启期等凤翔官吏都有了依附中央的意思。现在等的,就是韩渥带来的条件了。
韩渥刚在馆驿安顿好,岐王李茂贞便亲自过来拜访了,身为“一国之主”,“王爵之尊”,至少在礼节上已经将韩渥真心奉为了“天使”。
闲谈几句后,韩渥也不兜圈子,直接讲出来意:“燕王殿下的意思,是要重振朝堂,恢复大唐盛世之象。如今河北、河东、河南都已在朝堂治理之下,韩某此来,便是希望岐王殿下能够顺应天下人心,重归中央。”
李茂贞是粗人,如果韩渥跟他来文的,他或许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既然讲的那么明白,他也就刚好顺势而为,直接问:“燕王的要求是什么?”
韩渥伸出三个指头:“去国、整军、收官。”掰着指头,韩渥一条一条解释。
去国,就是去“岐国”国号,取消天佑二年的分封。因为刚刚荣升“太上皇”的天子在禅位之前颁布了《罪己诏》,其中就有自承分封天下是大罪的意思,依据这份诏书,封国便当取消,这也是新朝堂对天下诸侯明面上最强硬的要求。按照李诚中的话来说,“这是历史的倒退,朝廷决不能允许国中之国的出现,割据和分裂是对大唐犯下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