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中本来就不担心,不过他却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高明博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在没有授意的情况下监视军中重将,是不是太越权了?调查统计局这一情报机关,是不是有些不受控制了?
仔细想一想,其实后世解决情报机关权力过大的问题,无非就是分而治之:对外军事情报和对内政治安全。于是李诚中开始思考,是不是把调查统计局分拆为两块呢?
高明博肯定想不到,因为自己的“积极主动”,阎王殿下准备削弱他的权力了。如今的高明博正在被海量的情报消息所笼罩,拼命将其汇总和分析,以求理清其中的头绪。
梁王欲请天子令“效战国”,这个东西已经昭告天下,不用去刺探。调查统计局驻各镇情报站反馈回来的,是各镇的应对之道。从二月份开始,一直到三月初,调查统计局收到大量情报人员的紧急情报,通过清理,高明博将其汇总为一篇上报的公文,然后他被吓到了。
凤翔、西川、荆南、淮南、镇海、武威、吴越等等有实力的藩镇都停止了刀兵,都准备参与这次宣武召集的东都会盟,其中还包括与卢龙隐隐交好的凤翔和吴越!除了上述藩镇外,最令高明博感到焦虑的,是河东和平卢两镇的表现。
据报,河东似乎起了纷争,河东军止步绛州城下,不仅不再向南攻击,而且有回撤之意。情报还显示,李克用和李嗣昭、李嗣源之间似乎有了一些猜疑,河东有分裂之势!据说晋王李克用因恼怒而眼疾发作,已经连续两次在议事时晕厥过去了!
平卢方面传来的消息更加不妙,平卢牙将刘鄩安全放弃了兖州,葛从周已经拿下了这座困扰他快两年的重镇!刘鄩是率残军撤离兖州的,葛从周没有为难他,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刘鄩坚持不下去了,还是受王师范的调令。一切还需要等待下一步消息。不过博昌行营反馈回来的情报令高明博感到事情不妙,这个月里,平卢军的军事调动不再向博昌行营通报了,王师范的解释是,最近没有用武之地,平卢军需要休整。
高明博不敢耽搁,连忙求见李诚中,将自己拟就的情报折文奉上。
李诚中取过来看了很久,一遍一遍的反复看,然后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高明博一愣,莫非燕王殿下就这样认了?不过反过来一想,以目前的局势而言,对于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藩镇,卢龙确实拿不出更多的应对手段。他当然也不会知道,李诚中此刻对前世伟人这句话的引述,不仅在于对高明博拟就的折本感慨,而且在于对范阳军校一干外系学员的无奈。
就在这两天里,李存勖、李继唁、李继韬、周盛茂、郭崇韬、钱元灌、王师悦等相继请辞。这些人在范阳军校完成了九个月的军校课业,然后被分配到各军之中实习三个月,都拿到了准予毕业的合格证。大部分人还想就此干脆加入卢龙军中,成为一名真正的卢龙军官。
本来形势大好,可各自都接到了家书,要求他们立刻返回本藩。于是他们便向军事参谋总署请辞,希望卢龙军能够放他们回乡。姜苗不敢擅专,赶紧飞报李诚中,李诚中考虑良久之后,批准了他们的请辞,并且要求各关卡驻军不得留难。
李诚中的考虑是,将这些人强行留质卢龙的话,对大局有益么?显然没有意义,这年头谁没三五个儿子?对这些藩镇来说,少一个也不会伤筋动骨。除了替自己增加仇恨值,没有什么别的好处。那他们的所学是否会对卢龙有所威胁?那就见仁见智了,不过至少有一点,他们回去后所学将无用武之地。与其留难,不如结个善缘——这就是李诚中最简单的想法。
颉木里和李嗣业没有递交辞书,他们也不想回去,颉木里想要圆他护卫李唐皇室的梦,李嗣业则希望留在富庶的卢龙体制内安安稳稳的图谋富贵。但李诚中也干脆将他们赶了回去,不过二人倒是各自领受了一项任务。颉木里要收拢部族,以图将来;李嗣业要回返平卢,摸清王师范的用意。
其实李存勖也不想回去,接受了一年范阳军校的正规军事教育,他觉得自己所在的河东就是个渣!只有在卢龙军中,他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春天!可惜李存勖是晋王嫡子,晋王已经连续两次晕厥,身为儿子,他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了。
三月初五,李存勖依依不舍的告别了李怠墨、郭如诲、周明静等一干幽州好友,再次踏上了回乡的路途。
第七十九章转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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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个对唐末五代非常详熟的历史通穿越到这个时代,那么他会非常惊奇的发现,历史名人李克用的疾病暴发足足提前了三年。可惜李诚中虽然是穿越者,但却几乎可以打上历史盲的标签,所以他对李克用连续晕厥这件事情丝毫没有太多的感悟。
晋王李克用的连续晕厥源自两点,一是他早年征战所患的眼部旧创,这一点是拜梁王所赐;二是两个义子忽然间有了自立的心思,这一点同样是拜梁王所赐。积累了多年的旧伤遇到暴怒的脾气,谁都好不了。
因此,当李存勖风风火火赶到晋州的时候,晋王已经快要不行了。
晋王的床榻前就站着李克宁、张承业等寥寥数人,晋王生前那么多义子,此刻竟然没有一个在身边。至于李家二郎李存美、三郎李存霸等兄弟,年纪都还尚幼,一直在晋阳而未至晋州战场,故此,这一刻,在晋王寝室之中,显得是那么凄凉,李存勖顿时忍不住就要发作。
张承业在一旁向李存勖猛使眼色,李存勖才勉强压住自己的怒火,规规矩矩的上前叩首问安。
晋王微微侧身,在侍女的伺候下勉强垫了靠枕,一只眼睛半睁半闭的看着李存勖,另一只眼睛罩着白绢,不时淌下一行黄红色的脓水。
李存勖忽然一阵心酸,眼睛立刻就红了。
晋王在床榻上嘿嘿笑了起来:“亚子回来了,回来了就好!那帮吃不饱的白眼狼,真到了紧要时刻,还得是自家亲子才靠得住啊!什么义子,都是假的……”
李存勖不明所以,听这话语气不善,抬头去寻叔父李克宁。李克宁摇了摇头,又望向监军张承业,张承业轻轻叹了口气。
晋王眯着眼睛又问:“安时呢?他回来没有?”
李存勖道:“路上感了风寒,怕传及父王,故此不敢来见,大约一两日便能好转。”郭崇韬身子骨比不得李存勖,初春虽然解冻,但寒意未减,一路急性之间,却是着了风寒。
晋王嗯了一声。道:“安时是匹千里驹,被孤压了很长时间,不是孤不想用他,孤是想给你留个得用之人……”
这话竟然露出了暮气,李存勖不禁大惊,开口道:“父王……”
晋王摆了摆手:“孤的病,孤知道,不需多说,孤是熬不得太久了。但孤肯定能撑着,撑到你亲手将那些逆子的人头给孤取来!什么义子,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孤就应当一个都不收,决不能收!当年便犯了错误。孤以为存孝、君立的死,都是孤的不是,其实都一样,都该杀光!都该杀光!……”
晋王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沉,竟然慢慢睡了过去,侍女将晋王重新扶躺下去。然后众人轻轻退出寝舍。
一出来,李存勖就拉着李克宁和张承业不放,连声追问:“叔父、监军,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齐声长叹,向李存勖详细解释。
同卢龙一样,河东也来了多位信使,信使的来意很简单,就是允诺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等封王,并邀请他们也参加四月初一的东都会盟。三个人的处理方法和卢龙那边没什么太多不同,立即将此事上报了晋王,其中,李嗣昭和周德威将来使砍了,李嗣源则将来使直接解送处境,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情当真。
按理说宣武对河东施行的这条离间计至此便当以失败告终,可惜晋王不是燕王,河东军也不是卢龙军,之后的事态演变竟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早在僖宗年间,当时李克用还年轻的时候,他的父亲李国昌出击党项,结果遭到吐谷浑人的突袭。李克用接到消息后,立刻领兵从老巢云州出发,前往接应,可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云州紧闭,他们被云州人所叛。
广明元年,李克用在雄武军拒敌,结果遭到自己叔父的背叛,不得已之下,只能流亡达靼。
中和四年,李克用亲率骑兵救援朱全忠,得胜后,朱全忠宴请李克用,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李克用再次遭受可耻的背叛。
景福元年,义子李存孝于邢州兵变,无论此事究竟谁对谁错,但对李克用的伤害是巨大的,大将康君立甚至因此而无辜送命。这次变故让河东损失了两名不世出的天才将领,令李克用好多年都没有缓过气来。
乾宁四年,刘仁恭宣布与河东不两立,一手将刘仁恭扶上卢龙节度使宝座的李克用勃然大怒,出兵讨伐幽州,结果于安塞战败。
以上都是随手可举的关于背叛的故事,经历过那么多背叛的李克用,已经养成了多疑的习惯。知道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得到了梁王封爵立国的承诺后,李克用起了很重的疑心,于是下令三将进攻绛州,以试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