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万民夫不懈的努力,仅仅两天功夫,土城就初具形态了。土城搭建于地势比较平坦的东门偏北的位置,完全由土袋垒积起来,与城墙齐高,上面可并肩通行十数人。土城由城外百丈处延伸至城墙边,直接填过护城河,离城头只有三丈距离,可以保证卢龙军士卒由安全之处登上土城。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直指城头的大土坡。
到了第四rì,战事越发激烈起来,双方都调集了大批弓弩手赶到土坡边对shè,箭似飞蝗一般密密麻麻。卢龙军士卒顶着事先打造好的巨大木板来到最前方抵挡箭雨,民夫们则在木板的掩护下登上土城,然后将土袋继续向前方倾倒下去。土城和城头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由三丈而减至两丈,由两丈而至一丈。
这时候卢龙军也顾不得许多了,将最后的几座箭楼推了出来,直抵土坡旁边,每座箭楼上都站了十多名银葫芦都的箭手,居高临下向城头攒shè。
城头守军冒着卢龙军银葫芦都士卒的箭雨,将一个一个的油罐投向土城,然后shè出火箭,希图故技重施,但却被早有准备的卢龙军士卒用泥土掩灭。守军又将焚烧重点放在土坡最前方的大木板上,可这些木板都是浸湿了的,要想点燃谈何容易。有些木板上因为沾油过多而终于烧了起来,但卢龙军士卒只需将这块木板往下一抛,随手就可以从身后换上一块新的木板。
李诚中就在城下列队等候,健卒营因为之前的战事中折损惨重,这次攻城仍然被排在后面,所以他也有闲暇仔细观看了这一幕,不禁感叹起来,忍不住想,这法子确实管用,若是早一些用这法子,何至于弄得如今形势那么紧迫?
眼见土城离城头越来越近,民夫们沿着土坡往后撤了下来,大队大队的衙内军jīng锐快步跑上土城集结。等一切就绪,卢龙军中军战鼓猛的骤密起来,全军大喝一声,土城最前排的士卒忽然将木板放下,直接搭上了城头,一排排衙内军士卒高呼着通过木板,扑入城头密密麻麻的守军之中。
李诚中兴奋的看着身旁一队一队衙内军弟兄高叫着冲上土坡,然后踩踏着木板跃入城头的矫健身影,心中热血沸腾,也不禁高喊起来。
一个多月的围城战事,多少弟兄倒在了城下,如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破城在即,怎能不兴奋!怎能不激动!
第十章魏州(五)
魏博军节度使罗绍威自开战以来,就一直在节度府衙内闭门不出。虽说帅纛始终高高矗立在城门楼上,但他却从未露过面。在城上指挥大军守城的是魏博军衙内都指挥使皇甫峻,此刻他就站在东城的城头上,一边盯着卢龙军正在靠近城头的土城,一边大声发布着一条一条命令。
大帅罗绍威是否亲上城头督战,皇甫峻完全不关心,这场战事并不是罗绍威的,而是全体魏博军卒的。自天宝变乱之后,魏博镇就一直掌握在魏博军将手中,百多年来,魏博牙兵威震天下,成就了不世功名,“长安天子,魏府牙兵”这句话,就一直是魏博军将们引以为傲的传世名言。无数魏博勇士在这片土地上繁衍,以军功时代传家,大伙儿呵护着这片家园,保卫着这片土地,也同时将根深深的扎在了这里。
自打卢龙军屠戮贝州的消息传来,魏博牙兵们便立刻抛下了对新帅罗绍威的不屑和鄙薄,停息了各个家族之间的纷争和矛盾,毅然决然的回到魏州这座有着无数弟兄们家眷亲属的城池,发誓与家园共存亡。
想在我魏博内乱之际来个趁人之危么?你们卢龙军打错了算盘!魏博六州不是老帅罗宏信的,更不是孺口小儿罗绍威的,魏博是魏博人的,是属于魏博牙兵的!
东城的城头上早已调集了上千牙兵中的jīng锐,就连银枪军也顶了三百人上去,城下还有一千牙兵和五百银枪军候命,随时可以登城作战。这已经是魏州城内能够调动到东城参与防守的最后力量了。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战,在给卢龙军巨大杀伤的同时,魏博牙兵自身也伤亡惨重,八千牙兵如今能够站立的不到五千之数。卢龙军的土城之计确实厉害,一旦对方登上城头,两军就将面对面的交战,这对兵力单薄的魏博牙兵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可以说,如今已经到了魏州城存亡的危急关头。
皇甫峻看着土城逐渐接近城头,看着卢龙军士卒放下木板,然后高呼着冲入城墙,看着城头上顷刻爆发的混战,忽然想起了昨rì刚满周岁的长子。他的家就在城内,但魏州战事爆发以来,他始终歇宿在城墙之上,完全没有工夫回家看看。就连孩子周岁后的命名,也是他昨rì傍晚在城头一边观察卢龙军修筑土城的进展,一边匆忙间挥笔而成。凌乱的笺纸上草草写就一个“晖”字,那是他看到rì头落山后仓促想出来的。
想到自己的孩子,皇甫峻心头一暖,猛然间大喝一声:“身后一步就是亲人!绝不可退半步!我魏博牙军——”
城头上成千的魏博军卒振臂高呼:“——威武!”边呼边向卢龙军登城处扑去。
看着魏博牙军和卢龙衙内军士卒在城头上惨烈厮杀,宣武军大将葛从周向一旁的贺德伦问道:“如何?”
“勇则勇矣,只是缺乏章法,若是野战,均非我宣武军敌手!”贺德伦摇了摇头道。
葛从周叹了口气:“是啊……不过这些兵确实是好兵……河北出敢战之士,盛名不虚啊!”
贺德伦点点头:“听说前些时rì卢龙军攻城的军士都是才招募的健卒,单论那份悍勇,便不在我中原多年行伍的老兵之下,此刻见识到两军jīng锐的风貌,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勇士。若是我宣武军能有此等勇士,稍加整练,岂不如虎添翼?”
葛从周紧张的盯着城头激战处,没有再接这句话。王爷之所以冒着多线作战的风险北上增援魏博,其目的还不是为了笼络甚而收服河北?按照王爷的叮嘱,不仅要守住魏州,而且要尽量密切和加深魏博军与宣武军之间的感情,二人经历了这些时rì的守城战事,才更加清晰的明白了王爷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半个时辰的激战仍然处于相持中,卢龙军和魏博军都誓死不退半步,双方大呼酣斗,舍生忘死,城头上、城墙下早已堆满了尸首,战况异常激烈。
若是任由双方如此拼杀下去,人力单薄的魏博军必定支持不住。葛从周、贺德伦二人再也坐不住了,奔到魏博军衙内都指挥使皇甫峻的面前请战。
接到东平郡王朱全忠的急信后,葛从周不敢怠慢,未及收拢邢州全部人马,便匆匆带着其中的一半赶赴魏州增援,在半道上遇到同样匆忙赶来的贺德伦。两军合兵一处,终于在卢龙军围城之前进入魏州。一个月的苦战之下,三千邢州兵和两千滑州兵如今统共还剩三千人,都聚集在北门处,按照昨rì军议的安排,随时准备出城。
皇甫峻本来对于汴军两员大将的增援是心存疑虑的,他一直十分担心前门拒狼、后门入虎。但这些时rì以来,葛从周与贺德伦两人在参与守城时的不顾伤亡和平rì任务接办时的任劳任怨,逐渐打消了他的担忧,此刻见二人主动要求出城作战,并不推诿一应职责,更是心下感激。
临行前,葛从周让皇甫峻在自己出城后把城门锁死,皇甫峻不由一愣。
葛从周一笑,道:“此番出战,不胜即死,若是不能捣毁土城,逼退敌军,某等便战死在城外。还请明德兄为某二人收尸!”明德是皇甫峻的字,葛从周以字称呼皇甫峻,是表示他从此后将皇甫峻当做知交了。
这番出战是葛从周昨rì军议中提出来的,这种几乎等于送死的建议他也当仁不让的承担了下来,贺德伦也慷慨跟随,于是两人并辔行至北门。葛从周点出五百余敢死的jīng锐骑兵,喝令城门守军将堵塞住北门的大石挪开,然后冲了出去。由于战事关键在于东门,此刻北门外只有少量卢龙军游骑戒备,是以出门后并无拦阻,五百骑绕城便向东门而去。
紧接着,贺德伦率领剩余的两千步卒整队出城,顺着葛从周的马蹄印前去增援。汴军出城后,大门再次关闭,以巨石封死。
卢龙军游骑见状后立刻直报正在东城外督战的刘仁恭,却哪里来得及,刘仁恭刚得知消息,汴军大队骑兵已经冲了过来。
李诚中所在的健卒前营正在东城外待命,众军士按照都队编制席地而坐,看着城头战事,随时准备冲城。大伙儿正瞧得血脉贲张之际,忽然听到斜后方无数马蹄声响起,地面震动不已。回头看时,烟尘四起,一彪骑兵如从天而降般卷了过来。健卒前营首当其冲,顿时被卷了进去。许多人还没来得及站起,就被马上的骑兵踏成肉泥。
李诚中忙乱中向旁一滚,躲过一匹冲向自己的战马,余光中看见一抹蓝汪汪的亮光划了过来,慌忙中举刀挡了一下,只觉虎口巨震,手中横刀脱手,被巨大的冲击力带飞出去老远。他想也不想就是脖子一缩,感觉劲风从脑后刮过。来不及思考,他使出部队中匍匐前进穿越铁丝网的本事,飞快的从马蹄中爬了出去。等这些骑兵冲过,他还兀自惊魂未定,白毛汗立刻爬满了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