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复杂的心理让他心乱如麻,更是语无伦次。被来敏辩得哑口无言。
看着窘迫不堪的向朗,诸葛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公议已经有了结果,从场面上也可以看得出来,马谡必死无疑,除非他肯动用自己的权威,一票否决。
只是那样一来,他将面临着政治上的重大危机。他之前几年的辛苦将化作乌有,接下来的几年。他也要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平定内乱上。根本无法应付魏吴联合来犯的危机。
如果自己的地位不稳,又怎么能全力对外?
一边是亲如手足的马谡,一边是风雨飘摇的大汉,我该怎么选?
诸葛亮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也渐渐的不安起来。他不是看不到向朗企求的眼神,他也不是不知道马谡委屈,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办?
魏霸呢,这小子把事态搞得这么大,把向朗蛊惑得乱了心志。把我架在火上烤,现在人到哪儿去了?
一想到魏霸,诸葛亮的心情就非常复杂。魏霸守住了关中,为他保留了最后一丝脸面,让北伐不至于一无所得,可是魏霸的倔强也让他很不满意。现在魏霸鼓动向朗请愿,更是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不得不将马谡的生死交给众议。
交给众议,就脱离了他自己的控制。更是在某种程度上推卸责任的一种懦弱表现。诸葛亮非常不喜欢这种局面,可是他又不得不如此。否则,他就只能狠心杀死马谡。用马谡的首级抚平那些人的愤怒。
他不愿意,马谡是他的心腹,是他的手足,可是他又不得不如此,要不然他就无法面对接下来更危险的局面。
在紧张的思索之后,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强行控制着声音的颤抖。
“马谡沮败军事,依军令。当斩!”
向朗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案上,仰天长叹。
帐内所有人为之愕然,诸葛亮的脸色也非常难看,阴得能滴下水来。
……
廖化匆匆走进辎重营的时候,魏霸正一手托腮,打量着胜负已定的沙盘,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的眼角轻轻一颤,嘴角挑了起来,露出释然的微笑。
马谡有些紧张的看着沙盘,不时的偷眼看一下魏霸的表情。此刻的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前辈,而是一个等待老师评判的学生。
原因很简单,他的生死掌握在魏霸手中。只有魏霸才能救他一命。
在生死面前,他可以做出赴死的抉择,可是当一线生机出现的时候,他同样会紧紧的抓住。
他很鄙视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舍生取义,大义凛然的赴死。可惜他发现,他做不到。
知易行难。不管什么事,嘴上说起来都很容易,真正要去做,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舍生取义,概莫能外。
看到廖化走进来,再看看他身后那几个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尽可能的把绳子藏在身后士卒,马谡一下子明白了,脸色顿时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廖化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
马谡惨然而笑。
“比上一次有进步。”魏霸扔下了小旗,站了起来,拍拍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绝望的马谡听了这话,忽然松了一口气,眼神中重新亮起希望的光芒,随即又羞愧的低下了头。他当然知道魏霸说的上一次是哪一次,他现在也知道了上一次为什么魏霸不与他对阵就认输了。因为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所有的战争都只在他的想象之中。他曾经认为人心可用,只要大军一出,天下归心。他曾经认为陇右的军粮可以支付大军的消耗,取食于敌。现在他明白了,那些都是非常理想的状态,真正的战争不可能这么如意。
“那……”马谡仰起脸,用不安的眼神看着魏霸,嘴唇颤抖。
廖化看看魏霸,又看看马谡,对准备绑马谡的士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退出去。
魏霸俯视着马谡,微微一笑:“我救你,你以后怎么报答我?”
马谡低下了头,仔细琢磨着,没有回答。
“我不敢希望太多。”魏霸暗自叹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马谡不会因此向他俯首称臣,可是看到马谡犹豫,他还是有些失落。不过,他因此获得了荆襄人对他的认可,也不算太亏。更重要的是,他相信马谡经此一变,大概不会对诸葛亮死心塌地,毫无保留的信任了。他之所以等到诸葛亮下了斩杀马谡的命令才松口,就是让马谡看看,在必要的时候,诸葛亮会毫不留情的杀你,不管你把他当兄长还是把他当父亲。
“我只希望你如果能回到丞相身边,告诉他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圣则无徒。我们父子虽然脾气不好,对大汉的忠心却无庸置疑。大敌当前,他这个做丞相的既然有逐鹿天下的宏愿,就要有包容天下的肚量。”
马谡松了一口气,躬身应道:“如果有幸,一定带到。”
“那好,你等着吧,我去见见丞相。”魏霸转身出了大帐,带着魏兴等人向中军大营走去。
魏霸走进中军大营的时候,大帐里一片死寂,不管是荆襄人,还是益州人,都不说话。丞相已经下达了杀人的命令,接下来,就等着马谡的首级被捧过来。尘埃落定,痛苦的自然是神情沮丧,兴奋的却也不敢笑出声来。毕竟这是杀人。
看到魏霸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看着姗姗来迟的魏霸。诸葛亮坐着没动,眼神冰冷。向朗却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看那样子,似乎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咬魏霸一块肉,甚至直接把他生吞活剥了。不过当他看到魏霸身后的廖化冲着他使眼色,他又生生的停住了。
魏霸无动于衷,泰然自若的走到诸葛亮面前,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大帐里的众人,不解的问道:“丞相,这是……”
诸葛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从何处来?”
“我刚从辎重营来。”
“辎重营?”诸葛亮一惊,脱口而出:“你刚才在辎重营?你到辎重营干什么?”
“有一个战术问题,无法决断,所以找马参军商量商量。”魏霸将刚刚推演的结果双手送到诸葛亮面前,顺便冲着睁大了眼睛的向朗挤了挤眼睛。
向朗已经快傻了。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刚才满腔的愤怒现在全化作感激。对魏霸的示意,他兴奋的连连点头,甚至竖起了大拇指。魏霸出现,不仅马谡有了生机,他的脸面也保住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煎熬,魏霸就像久旱后的甘霖,简直是上苍的恩赐。
这不是帮他,而是在救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这两者的差距,就来自于魏霸是先前来还是现在才来。只有经过等待的希望,才是值得珍惜的。正如马谡,只有看到了死神的狞笑,才能真切的理解生的可贵。
“战术推演?”诸葛亮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落地,也不情自主的松了一口气,他的脸色虽然依然平静从容,眼神却明显轻松了许多。“这是你们推演的结果?”
“嗯,丞相,属下觉得,马参军经过这次实战,大有长进,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来敏听出了魏霸的意思,对诸葛亮和魏霸之间的假模假式很是不屑,他站了起来,冷笑一声:“败军之将,能有什么高明的见解。魏参军,你既然从辎重营来,难道没有看到去执行命令的廖元俭,不知道丞相已经下令处死马谡,以惩其败军之罪吗?”
第0247章 舍与得
魏霸转身看了来敏一眼,未作置评,回头对诸葛亮拱了拱手:“丞相,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马参军虽然军败木门,可是此次北伐,他有大功。功过相抵,怎么也不至于死罪啊。这公议倒底是怎么议的?是什么人要致马参军于死地,毁我大汉之栋梁?”
魏霸沉下了脸,环视一周,凌厉的目光最后落在来敏的脸上,厉声喝道:“居心何在?”
来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绊倒。不过他随即站稳了身子,大声喝道:“马谡兵败木门,致使丞相围歼张郃的计划失败,倾国北伐,只有上邽一座孤城,难道他的罪责还不够重吗?”
“倾国北伐,只有上邽一座孤城?”魏霸大笑一声:“谁说的?关中不是北伐的战果?长安城不是城?八百里秦川,是曹魏主动放弃的?”
来敏也胀红了脸,大声喝斥道:“魏参军,你想倚功自夸吗?不错,我军是取得了关中,可是关中与马谡何关?你想用关中的战功,来赎马谡的罪?那军法又有何用?立功之人,就可以无视法度吗?这大汉的朝廷,是荆襄人私相授予的吗?”
魏霸皱皱眉,等来敏吼完了,这才冷冷的说道:“军机大事,岂是你一个书生能懂的。不错,关中是镇东将军、镇北将军苦战的战果,可是兵出子午谷的计划,却是马参军运筹帷幄的结果。我父子建计,马参军周密部署,丞相决策,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关中的战果是我大汉军民共同努力的结果。又怎么能只算到其中某些人的头上?照你这么说,成都的陛下岂不是也与这场战事无关?”
魏霸微微一笑:“来将军,其实,你虽然没有上阵杀敌,也是有功的。你就不必太自谦了。”他环顾四周,朗声一笑:“此次北伐,在座的都有功之臣。丞相,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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