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多布告栏?
难倒是圣神天子为安抚士林,这科录取的人特别多些?如此甚好,大有希望啊!
但仅仅片刻之后,这些不解与惊喜就都烟消云散了。
那里是什么录取的人数多!之所以有这么多具布告栏只是因为一份皇榜被抄了四份,分前后左右列于贡生人群的四方,更便于士子们察看罢了。
除此四份皇榜之外,尚有刚才走在最后的几个吏目捧着一份皇榜在贡院外面的墙上张布,这几个吏目除了张布皇榜之外,尚有向看热闹的百姓们宣讲皇榜的任务。
相隔距离极远的四份皇榜自然而然的将聚集在一起的贡生们分散成了四个小部分。
最先挤到皇榜前的贡生凝神看去时,却见这一期的皇榜与之前那次份外不同,不仅写明了中榜者的姓名籍贯,还一并在后面注上了家世出身,或官人、或良人都是清清楚楚。
人群分散开,崔湜觉得舒服了很多。随即便带着三位兄弟到了距离最近的皇榜前。
几人刚到,便有一个从皇榜前挤出来的贡生大笑着向崔湜遥相行礼道:“恭喜崔少兄高中进士科,今日金榜题名,旬月必将遍播天下,如此少年得意,真让我辈羡煞,羡煞呀!”
崔湜确是见过这贺喜之人,只是自他入京之后参加的文会多,来拜会的人也多,前后见过认识的人就更多,是以虽然对这人面熟,却实在是叫不出名字。
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了,再是世家子弟,能高中进士仍然是大荣耀啊。虽然自负今科必定能中,但此刻听到这消息难免还是喜淘淘的。强压下心头的欢喜,崔湜向那人还了一礼,笑问道:“看学兄如此欢然,定然也是高中了,贺喜,贺喜!”
他这边与那人叙话,身后的三兄弟却是等不得了,尤其是崔莅,一个箭步从崔湜身后绕出来后便往皇榜挤去。
终于挤到皇榜前,崔莅目光灼灼的便往进士科名录看去。
看一遍,没有!崔莅犹自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身为天下世家第一的长房子孙,身为崔家之玉树的他怎么可能不中?
此次应考,他的诗赋分明是做的花团锦簇,考完回来墨卷后便是祖父也点头说不错的。如此好诗好文怎么可能不中?
揉了揉眼睛,崔莅将皇榜又看了一遍,仍旧是没有。
整个进士科榜单上只有一个姓崔的,这便是排名在倒数第三的兄长崔湜。
心沉下去的同时,崔莅鼻中喷出的气息已经越来越粗。
这时,崔湜已带着三弟四弟到了皇榜前。
看到自己竟然是名列倒数第三,而高居状头的越州贺知章却是从不曾听闻过的无名之辈,崔湜心中的欢喜也顿时淡了下去。
崔家四玉树之冠没考上状头也就罢了,居然只考了个倒数第三,这……让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恰在这时,便听老三崔液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道:“落榜了,我落榜了,这遭儿回去可怎么向爷爷、太爷爷交代呀?”
老四崔涤随之一声长叹,其间自有浓浓的失落与不甘。
便在这时,三兄弟蓦然便听身边响起了平地一声雷般的怒喝:“贺知章这无名之辈都中得,我却中不得?主考舞弊,欺人太甚!”
这一声暴喝蓦然而来,气势雄沉,当真是声震四野,众人侧目!
吃此突然一喝,四兄弟中胆子最小的崔液刚要流出的眼泪都给吓回去了,片刻后才惶声道:“二哥……”
第八十四章 踹皇榜!
崔莅一声暴喝,恰如平地一声惊雷,引得贡生们纷纷侧目。
贡生们的吃惊主要是源于崔莅的暴喝来的太突然,声音又太大。有前一次贡生暴动的经历在先,其实对开皇榜时居然有人敢闹事本身反倒不那么吃惊了。
一时间,凡是听到这声暴喝的贡生,无论是看完皇榜或是正在看皇榜的都不约而同将目光集中到了崔莅身上,而原本在他身边站着的一些贡生则是受不得这瞩目四下散去。
不过片刻功夫,这一方皇榜前便空出了一个圈子,凸显出花美男般的崔家四玉树。
又发生了这么火爆的事情,消息一会儿就传开了,那些个已经看完皇榜的贡生们纷纷云集过来。
这情形真是跟上次颇有几分相似啊,被前次贡生暴乱吓破胆的吏目们见状,忙不迭的便要去禀知主考。
不等他们去通禀,台阶上站在至圣先师殿前的唐松已迈步走了下来,他站得高自然也就看得远,虽然听不见崔莅叫的是什么,但看这阵势也明白了。
“慌什么”,沉声向那惶惶跑来的吏目低喝了一句,打发他去后面请苏味道出来后,唐松便一路走到了贡生人群中。
见他这主考到了,众贡生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路来。看着他,再看看那边人群中心处的崔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样的少年得志,唐松的年纪约与崔氏四兄弟中的老四崔涤差相仿佛。
一样的风仪甚佳,崔佳四玉树是白皙秀美,唐松则是肤色稍黑的俊朗。
一样不太能忍的脾气,若是从月前的那次事情来看,唐松的刚烈更是远胜于这崔莅的火爆。
这样的两个人撞到一起,会是什么情形?
众贡生注目着唐松一步步走到了崔家四玉树之前。
正竭力试图压服崔莅的崔湜见唐松走过来后,停止了对崔莅的劝说,冷脸看着唐松。至于崔液与崔涤此刻已全然惟大哥马首是瞻。
出乎所有围观贡生们意外的是,唐松开口后的语气竟是出奇的温和,“是谁对这榜单有所疑虑?你考的什么科?”
“我,河北道定州博陵崔莅!进士科”,崔莅昂然而答,对这位主考混不在意。
听到崔莅报出的籍贯家世,围观贡生中还有不知其来历之人顿时色变,甚或还有倒吸一口冷气的。
崔、卢、李、郑,士林领袖家族,这可真不是说笑的。
当然,围观者中也有人精神一振的,不消说这些人都是本次科考落榜,而又自视甚高之辈。
任何时代都少不了这样的人,自视太高而能力又实在有限,是以每做事遇挫时必怨天怨地,怨一切却就是不怨自己。
这些人虽然少,总还是有的。让他们自己领头闹事那是不敢的,但听到有别人闹事,顿时欢喜不已。而今再一听这领头之人居然是这般大的来头,更是心思勃勃的燃烧了起来。
或者这次还能再闹出个重开科考的结局来?这次实在是运气太悖,主考有眼无珠,若是再能重考一次,以本人之大才若还不得中,那简直就是天理不容了!
随着这些人的心思躁动,纷纷前挤,整个贡生人群竟然有些躁动起来。
再一次出乎贡生们意料之外的是,那唐松竟似没听过博陵崔氏的大名一样。听崔莅报完家门后也只是清淡一笑,“我又不是户部的官儿,你报这些没用的作甚,你既对进士科取中有疑虑,且自看看那些高中的考卷就是”
唐松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引来贡生们一片哗然。
高中者的考卷竟然可以看?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啊!
贡院真就大胆到这等地步?
唐松说完便转身走了,走出人群后向一个吏目交代了几句。那吏目随即召集起人向后面走去,没过多久,便又是一具具的布告栏抬出来。
这些布告栏上没有名录,全是一份份考卷,考卷的最上方用朱笔书写着取中的等次。
此布告栏一出,贡生们纷纷围了上去,且要看看这些幸运儿的考卷到底比自己的胜在那里。
众人凑近一看,一科所有高中者的考卷笔迹几乎一致,分明是出自同样的两三人之手。而且每一份考卷写有名字的地方分明还有撕纸留下的痕迹。
两位主考在这次科考前公布的章程确实不曾骗人,这些考卷确乎是先誊正,随即又经糊名后判阅出来的结果。
再一细看那些内容,对的且都不说,自己做错的,这些个考卷上确乎是对了。
至此,似明经、明法、明算等科的考生已经心服,这些考题与答案都是硬邦邦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自己做错了别人却做对了,即便是再懊悔又有什么用?
但进士科却是不一样了,赋还好说,逞才炫博嘛,大家的套路基本都一致,差别不过是在文采与古字僻字的掌握量以及生僻典故的熟悉度上。文采越华美越好,古字僻字用的越多越好,典故越冷僻越好,这三样也都是明眼一看便能清清楚楚的。
尤其是古字僻字的掌握量以及生僻典故的掌握度上,大家都是读书人,这个是做不得假的,一眼看过去,谁好谁坏清清楚楚。
争议就全集中在诗歌上,崔莅性情火爆,甚至不等将整个高中者考卷上的诗都看完,便已伸手指着状头贺知章的诗作扬声向唐松叱问道:“他这诗未必就比我的好,为甚取他不取我?”
崔液使劲去拉二哥的臂膀不让他再发难,奈何根本拉不住。
有此一问,至少那些个聚集在附近的进士科考生俱都将目光投在了唐松身上。
唐松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用手拍了拍身边那具被人忽略的布告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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