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说完,宋璟却没有他那么好的豪兴,小口的呷着烫酒悠悠声道:“先圣神皇帝一世刚强,竟然死于这等卑污乱臣之手,且此人还是其最为宠爱的亲侄,天命之玄幽,果然是一何奇哉!可叹,可叹哪!”
“若非是武三思,别人想要弑君岂可得乎?”同座的杜审言也参与进来了,“秦之先也,东周乱世争霸,姜太公吕尚十二世孙齐桓公任贤管仲,内行军政合一,兵民合一之制,外行尊王攘夷之策,北击山戎,南伐强楚,会盟诸侯,赫赫然春秋第一霸主也。然则,谁能想到这等英雄豪杰最终竟会死于饥渴?一朝身死之后无人敛葬,停尸长达六十七日,以至于蛆虫都爬出了户外,恶臭遍于宫室”
杜审言说完,四人俱都喟叹,就连唐松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瓯,轻轻叹息声道:“先圣神皇帝何尝是死于武三思之手?她是过于自信了啊!”
杜审言呷了一口酒,“若不是过于自信,嘿,以秦始皇之雄才又怎会死于赵高一阉宦之手?”
关于秦始皇的死因历来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死于疾病,另一说是死于赵高。对此,唐松倒没再说什么,中国历史上皇帝被最亲信人弄死的例子太多,实在太不稀奇。
那一夜的事情说完,感慨完,酒至半酣之后,姚崇边向杜审言邀饮边笑着道:“必简兄该破费的也破费了,有甚要对唐都事说的这便说吧”
这姚崇是典型的外粗内细,四人在尚书省外见面时杜审言的异常根本就没有漏过。
闻言,杜审言放下酒樽向唐松拱拱手后苦笑着说了一件事。
武则天已逝,其身后事的安排自然也就成了当今朝中的大事,杜审言作为当世公认的文章第一,自然就承当起了拟写碑文草稿的工作。
本来这事也不难,古往今来死了那么多皇帝,碑文的范式,乃至字词的选用早有成例可循,以杜审言的文才,照猫画虎不过是小菜一碟。但孰料就在他接了这件差事之后,内廷里传出话来,这碑文不能按武周开国皇帝的标准来拟,须按李唐皇后的身份拟定。
这一下子杜审言当即就懵了,按皇帝的标准来拟好搞啊,评价一个皇帝一生的功业不过是“文治、武功”四字而已,可劲儿的往这两项上使劲就成了。但若要按皇后的身份来拟……
身为皇后就当母仪天下,表率六宫。按这标准,实实是木法下笔啊!
当皇后当着当着自己做起了皇帝,还把老公的国号都给改了,古往今来,这样的皇后有过吗?
当皇后的将四个亲生儿子杀了俩,流放了一个,仅剩的一个也跟圈禁差不多,至于其他宗室更是杀的血流成河,古往今来,这样的皇后有过吗?
当皇后的公然豢养男宠,而且还不止一个,此事还闹得朝野皆知,古往今来,这样的皇后有过吗?
武则天一生的作为完全跟贤皇后的标准差着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是背道而驰。而今却要以李唐皇后的身份来为她拟碑文,却让人怎么写?偏偏她这些事还都是天下皆知的,纵然想用什么春秋笔法曲折为之也不能够。
即便是号称当世文章第一,又只是拟个草稿,杜审言依旧是老虎吞天——无处下口。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这草稿却落不到一个字,杜审言焉能不急?跑政事堂,求见诸相公,一个一个见,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出个解决之道,这下就更着急上火了。
也实在是急红了眼,这么个自傲的人才会见到唐松时满眼放光,不惜整出这么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来。
比起“文才”,他倒是更看重唐松在改革科考章程、公布律诗标准这两件事中表现出的处理棘手问题的能力。希望唐松能再展神奇帮他解决这个在他看来根本就无解的难题。
杜审言说完,宋璟摇头道:“难,难,难!”
姚崇亦是摇头,“何止是难,恰如必简兄所言,此事根本就是个死结,无法可解”
宋璟与姚崇说一句,杜审言心里就凉一分,但等了一会儿不见唐松说话,心里陡然又生出许多希望来,他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的瞅着唐松。
这是他的差事啊,别人说难说说也就罢了,但他可是得向朝廷交差的!
宋璟与姚崇也注意到了,两人讶异的看过来,“唐松,莫非这事上你还真有办法?”
唐松手抚着酒樽浅浅一笑,“我倒还真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杜审言赫然而起,捧起酒瓯就为唐松斟起酒来,“都事请言”
“既然是个无解的死结,又何必要解?既然难落一字,那就一字不落就是”
三人闻言一愣,片刻后,姚崇与宋璟异口同声道:“你的意思是无字碑?”
杜审言恍然大悟,但脸上五官却紧紧揪在了一起。
唐松点点头,“自鸿蒙开辟以来,名实相符的女帝也不过就此一人罢了。圣神皇帝一生的经历与功业可称传奇,这等绝世天骄般的人物岂是我等所能评定的?既然怎么写都是不成,那就索性什么都不写,是非功过便付与历史,由后人评说吧”
言至此处,唐松看了杜审言一眼,“必简兄虽然不着一字,但千言万语已尽在其中矣!”
“好一个不尽之意,尽在言外”
“好一个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姚崇与宋璟抚掌而赞,对视一眼后看向唐松的眼神中满是激赏,这种发自内心的欣赏同时出现在这两个当世第一流人物眼中实是罕见。
杜审言迟疑道:“此策果然行得通?”
“谁若说行不通,便让他写嘛”唐松一笑过后正色道:“必简兄不妨试一试,或许就此交了差也未可知”
说完这件事情之后,这场酒也就差不多了,眼瞅着下午上衙的时间将至,四人俱都起身离座。
或许是为了表示感谢,杜审言刻意落后了一步与唐松并肩而行,往外走时小声道:“适才偶遇都事时是从政事堂狄相那里出来的,某在那里见着了前政事堂崔相,他手中似有陆相为其所写的书信,隐约一句说的似乎也是唐都事的职事官安排之事”
“噢?必简兄可还听到什么?”
“那是什么地处?”杜审言摇了摇头,“这也是狄相实在太忙,见我之后未等我出门便请了崔相说话,这才隐约着听了这么点儿东西”
唐松点点头,“多谢必简兄了”
杜审言摇摇头,“唐少兄此次立下勤王大功,封爵之事朝廷自有定规,倒不需担心什么。只是职事官的安排上可浮动余地太大,少兄还需小心哪”
唐松与崔元综不和在皇城,乃至在整个神都都已不是秘密,唐松也无需掩饰什么,点头之后再次谢过。
随后唐松又问起了《姓氏录》的改写之事,这是当日武则天亲自决断下的对四世家乃至北地旧族的一剑封喉之举,唐松实不希望因为君权的更迭而影响到这件对整个大唐都有利而无害的大事。
对此,负责领衔此事的杜审言只说他那一套人马还在运转,至于下一步如何,就要看政事堂乃至新天子的意思了。
这注定了是个长线工作,没有两三年的时间是完不成的,只要不停掉问题就不大,问过之后稍稍放心的唐松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回到尚书省内的公事房之后,唐松才真正静下心来思索职事官之事。彼时官是官,爵是爵,爵位与职事官并不存在必然的对等。这就像后世官场,厅级待遇并不与厅级实权必然挂钩一样,公务员里多得是享受厅级待遇却无厅级实权之人。
譬如前唐开国功臣之一的秦琼秦叔宝,封爵是二品国公,但实授的职事官却是三品。他若真如皇城热议的那般封侯爵,那依爵位就是从三品,但掌握实际权力的职事官是几品可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唐松心中自然而然的又生发出两个问题来,第一,若是这一回封赏时将他的职事官也超迁几个大品级,届时真要让他执掌一个部门时他是否能够胜任?毕竟他入仕的时间太短,而今骤迁高位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真要做的差了未免对名望损失太大,似有得不偿失之嫌。
这倒不是他太过于看重名声,实在是这个世界的规则里有一个好声名不管是在官场还是士林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好名声在某些时候就是旗帜,就是号召力与影响力。而声名一损,搞不好就是一辈子的笑柄,再想弥补回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第二,他若有心要在职事官上搏一搏的话,又该怎么搏?该怎么绕过年龄与资历这个最大,也是最容易让人诟病的短板?
搏还是不搏?进还是退?唐松静静的坐在公事房中不断盘算着这个纠结的问题,一时却又难以决断。
惜哉陆元方相公早在半月之前便因身体的缘故不得不回府卧床静养了,而上官婉儿一时又不便出宫,使得唐松想找个完全信得过的人请教一番也不能够。
就在这纠结之中礼部来了人,言说从明天开始,请他往礼部演礼三日,以备参加四日后的大朝会。
这是新朝的第一次大朝会,许多事情也该尘埃落定了!
第二百零四章 新鲜出炉小侯爷
古代新天子登基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即便李显手上有那份弄假成真的“武则天遗诏”也少不了要走很多程序。首先三辞三请便少不得,尽管心底巴连不得赶紧当皇帝,但新帝若不辞之再三不足以显示胸怀,百官若不三请,不足以彰显新帝身负天下民望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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