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房门开处,带着一顶覆面雕胡帽的上官婉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御医模样的人物。
见是他们来了,唐松好说歹说才将水晶劝去休息。知道来的是御医后,水晶才勉强去了,只说醒了即来。
上官婉儿陪着御医一起细查唐松的伤势,其间一言未发。
待御医料理完毕之后便被上官婉儿打发到了隔壁去为上官明查伤,他两人一走之后,不大的禅房内便只剩下上官婉儿与唐松两人,门外自有犹自带伤的上官谨亲自看守门户。
御医一走,上官婉儿便自然而然的操起物事给唐松梳洗起来,手上动作极轻极柔,言语也甚平常,但其间深藏的那股杀意却瞒不过唐松。
“是谁干的?”
唐松微微的摇摇头,“我亦不知”
上官婉儿的手猛然一停,片刻后才又继续动作起来,“你可不是这等糊涂人”
长叹一口气后,唐松颇有些无奈,“从昨日醒来之后我便一直在思量此事,但直至现在却依然无法确指”
上官婉儿就是上官婉儿,直指问题核心而问,“那你怀疑的是谁?”
跟她说话,唐松也无需戒备隐瞒,“三个人,一则是崔元综。只怕你知道此事后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吧?”
上官婉儿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曾为陇右观察使多年,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管是要收拢些军中悍卒养为死士还是要弄到弩弓都不难,也有将人弩带入洛阳而不为人察觉的能力。兼且我又与他积怨已深。概而言之,他既有意愿亦有能力刺杀于我。这实是人人都能想到的”
唐松指了指嘴,示意上官婉儿喂他喝了几口水后才又续道:“若是遇刺之事发生在前几天,我可以断定是此人所为。但是发生在昨天下午,那就让人看不清了”
“我昨日得到你遇刺的消息后虽不便出宫来探你,但也没闲着,已确实查过,昨天早朝之后崔元综便直接回府,此后紧闭府门,至你遇刺之时,他那府中确无一人出外”
“若是他在回府的路上便传出消息要对我动手呢?他若真在洛阳城中安排有死士与弩弓,那也绝不会放在自己府中。传一个消息能有多难?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一声咳嗽就够了,话都不消说一句。毕竟不管昨天早朝上是谁对他与郑知礼动的手,以崔元综的聪明都能从背后看到我的影子,即便他也不能确认,但只要是起了怀疑,单凭这份疑心就足以让他做出刺杀我的决断”
上官婉儿摇摇头,“崔元综生性坚韧深沉,断然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这不是意气用事,刺杀之事若真是他做的,那就是希望以这种极端方式阻断我的后手。以崔元综的老辣与聪明,必然能想到我既然由江南悄然回京,一旦发动便必然不会只有一击。昨日早朝之事发生后,他不得不自闭府中,如此难免应对艰难,故而在闭府自禁之初便抢先下手除了我,这实是最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你岂非已可确定是他?”
唐松却又摇了摇头,“我这次回京并非大张旗鼓,到洛阳之后除了与你及陆相见面之外,也并未拜客,更不曾去过皇城宫城。除非崔元综时时派人在城门盯着,否则他未必知道我已从江南回京。再则,虽然解释的通,但从昨天早朝后到刺杀案发生,时间也确实太短了些,而刺杀的安排却是如此严密……更重要的是,昨天早朝之事发生后陛下对事情尚未作定断,这时他这待罪之人又做出刺杀我的事,不论成与不成,他要承担的后果都太严重。在这样的时刻做出这样的事情,值吗?”
上官婉儿已经停了手上的动作,“正反话都让你说了,不过如你之言都有道理”
唐松再次勉力的无奈一笑,“正因为如此,我才难以确认此事是否由他所为”
上官婉儿也不在此事上纠结,“第二人是谁?”
“梁王”唐松细说了当年武三思在襄州指使人刺杀别驾方公南的旧事,“说来那一次就是我破坏了他万无一失的刺杀行动。此后又有去年宋之问之事,婉儿你当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对他打击不小吧”
上官婉儿并不知道襄州刺杀方公南的事情,此时闻听难免有些吃惊,点点头道:“陛下素来宠爱这个侄子,说来这还是自陛下登基以来,梁王首度受挫”
“这就是了!武三思此人睚眦必报,现在借献张昌宗之事恢复了元气,找我报仇也在情理之中。昨日刺杀的手段与襄州那一回颇有相似处,更巧的是,遇刺之前我恰在北城与他偶遇,他似是还曾掀开车窗帘幕审视过我,世间真有这样的巧事?”
这也是上官婉儿没想到的,“竟有此事?”
唐松点点头,继续着自己的思路,“但要说是他,却也有一点想不明白。他要杀我什么时间不行,何必要在昨天下午那般敏感的时刻?他当能想到此事一发后朝廷的反应。武三思此人虽睚眦必报,但做事倒是极小心谨慎,以其阴私谋事的一贯风格,怎会做出这等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的事情来?”
“或者他正是借势,想着能嫁祸于四世家?”
“陛下岂是容易蒙蔽之人?这一点别人不知道,武三思怕是再清楚不过了。为了一点私怨见疑于陛下,这实在不像是武三思做事的风格”
“这二人权且存疑,那你怀疑的第三人是谁?”
这一次就连唐松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太平公主”
上官婉儿真是吃惊了,“她?她杀了你有什么好处?”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即刻醒悟过来,“你是说弘文印社”
“也不仅是这个。太平所谋甚大,昨日早朝的安排即可看出,如今朝中武党李党也罢,中间派也罢,其实都是她觊觎大位的敌人,因为目前这些掌权的重臣都不会支持她。惟其如此,朝政对于她而言反倒是越乱越好,越是纷乱她就越有趁乱取利的机会。昨日我若真被刺杀,四世家固然是跑不了,禁军也必然要被牵连进来,不管刺杀案最终结局如何,对于她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太平果然有觊觎帝位之心”听到上官婉儿这句感叹,唐松嘿嘿一笑。
“你既然能想到这些,为何又不能确认是她?”
“她在江南士林的根基并不深,尤其弘文印社乃我一手缔造,她还没来得及往里安插人手,现在若是杀了我,若想全盘接手弘文印社也非易事。再则至少在目前看来,我对于她而言还是一个不错的盟友,以太平的聪明,不会看不到这些”
说到这里,唐松摇摇头,“指使此次刺杀的必定在这三人之中,但要想确认怕是难了”
言至此处,他看向上官婉儿脸色郑重道:“适才所言太平之事你万不可在陛下面前露出一丝消息”
上官婉儿点头,“疏不间亲,你的意思我明白”
两人各自又沉思了许久,最终四目对视中摇了摇头。上官婉儿遂又问道:“当下你有什么打算?”
“当前我的目标只在四世家,并无意挑起武李党争,更无意将禁军牵连进来。当前的混乱局势实非我所乐见,所以洛阳城内我不会再有任何举动,安心养伤就是。至于针对四世家的后续,就看太平如何操弄了。这是她答应我的条件,若是做不到,别说弘文印社的三成,她就是一个人也别想安插进来”
“那洛阳城外又当如何?”
说到这个,唐松居然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昨天这两件事后,别的不论,四世家必定是要好好的老实一段时间了,这对于我弘文印社趁势北进实在是千载难逢之良机,若能趁此机会一举完成弘文印社在北地的布局,那我挨的这两刀可还赚大了”
“呸,哪有你这般算账的?”
“婉儿,你难倒不明白。我现在恰如无根之木,想要做些事有多难你也知道就无需多说了,更甚者是荣辱乃至生死都只系于陛下一念之间。这般情势下不说奋发有为,便是自保都岌岌可危。惟有待弘文印社布局并扎根于江南江北,《清音弘文双月刊》发行天下时,我才算有了一块根基,才真正有能让各方看重的本钱,也能在进退之间稍有从容的余地”
说的分明是一盘大事业,但唐松的话音里却不免透出些挥之不去的沉郁苍凉,听着这般的言语,再看看他那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的面容,适才初进来时看到他那骇人刀伤也能平静对待的上官婉儿心中蓦然闪过一阵强烈的酸楚。
轻轻的俯身下来,上官婉儿如对待婴儿般将唐松贴在了自己温暖的胸前,抚着他的脸喃喃声道:“还有我,至少还有我”
第一百七十章 燃情岁月
脸贴着上官婉儿温润的胸膛,耳边再听着她那带有无限怜惜的喃喃细语,唐松如同被一片暖水包围,自昨日遇刺以来因思虑太深而渐感吃不消的神经慢慢平静下来。
尽管这种滋味实在美妙,但两人此时的姿势却让唐松实在有些不习惯,这角色完全搞反了嘛!
上官在刹那间绽放出的母性使唐松平复紧绷神经的同时,更激发出男人骨子里的韧性与豪情。他虽偶尔也会流露出低沉情绪,但本性却是昂扬奋进,愈挫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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