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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相 [精校] (水叶子)



安排完此事后,崔元综也不等两人说话,直接又开口道:“这两日郑贤弟若有暇,不妨往武皇嗣府中作一拜谒”

听到这话,郑知礼先是一愣,继而道:“李旦其人胆小如鼠,自为皇嗣以来深隐深藏,绝足不见朝臣久矣,某便是前往拜谒,怕也难得其门而入”

卢明伦不知道崔元综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皇嗣,还安排出如此举动。论说起来这李旦本是当今天子年纪最幼的儿子,也是四子中仅剩的两子之一。

前朝嗣圣元年,当时尚为神龙天后的当今陛下将三子李显废皇帝位贬为庐陵王后,这李旦曾一度登皇帝位六年,只是名为皇帝,却毫无皇帝之实,居于深宫之中连朝政都不得参与,更别说决断国事了。

六年后,神龙天后登基为天子,天下由唐改周,李旦就成了这自古未闻的“皇嗣”,一并连姓氏都被改赐成了“武”姓。

然则虽然这位武皇嗣名头很大,但满朝文武谁都知道这天下断不可能由他来嗣承。

或许是被三个兄长——两杀一废贬的结局给惊吓的太深,这位皇嗣的性格还真如郑知礼所言,真是胆小如鼠到了极处。

崔元综怎么就想到他了?

崔元综却没解释,对郑子仪道:“你是秘书监,毕竟不同于三省或是六部的堂官,皇嗣或者会见你也未可知。他便不见,你走一趟也就够了”

郑子仪点点头后,崔元综扭头过来看向了卢明伦,“崔卢李郑四家子弟在朝中人数不少,清闲的更多,既然如此,卢祭酒何不择其中菁英之辈前往国子学中讲学?”

卢明伦心领神会的颔首为应。

“既如此,某明日便在此恭候两位大驾”说话间,崔元综已经站起身来,这送客的意思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将卢明伦与郑子仪送到院门看他们远去后,崔元综转过身来对一满脸粗砺的老仆道:“尔携我拜帖往魏王府,便说本使已经抵京,待沐浴更衣后,当漏液拜谒魏王殿下”

拜帖是早就写好的,那老仆听完,躬身领命而去。

……

自文会结束并出了瑶光殿之后,唐松便将全部精力用在了最终章程的定稿上,在贺知章的帮助下,最终历时两天终于完成了他穿越以来的第一本章奏。

着内宦将这本章奏送予上官婉儿代呈武则天后,唐松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的心血总算基本成型了。

他现在面圣其实并无问题,之所以没有亲自将章奏呈上去,实在是有些怕了见武则天。

准确的说是怕了不说正事时候的武则天。

尽管就连唐松自己都觉得非常非常荒谬,但他却实实在在有一种很莫名却又很清晰的感觉。

这位千古女帝不说正事的时候,实有调戏他的意思,而且其表现逐渐的开始明显起来。

偶一想到这事,脑海里浮现出“调戏”这个词儿时,唐松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个问题越想越寒,打住,打住!

虽不愿见武则天,但唐松盼着想见的上官婉儿却始终不曾来,那天文会中,那个内苑幽洞中可是跟她说的清清楚楚,若其得便就来说话。

难得她这两天真就忙的一点时间都没有?

近日也没听说朝中宫中有什么大事啊?

这一不来不仅是见不到上官婉儿的事情,同样是见不到柳眉的事情,由不得唐松不着急。眼下章程既定,并无别事,这几日间无论如何得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了。

这两日之后,第三日正是唐朝官衙每十天一次的休沐之期,贺知章不用再来,唐松也没再往宫城,难得的睡了一个懒觉,起身梳洗完后,便捧着昨晚废了无数张纸后最终写成的那一副《大江东去》到了郑元方府。

位居政事堂次相,执掌吏部多年的郑元方却是住在远离皇城,位居北城第三横排最靠里的修义坊,若按神都百姓习惯的标准来区分,他这宅子的位置甚至还没有唐松那赐宅的位置好。

郑宅面积不小,休沐日里门庭却不热闹,入宅之后往来的下人也不多,甚或宅子中的布设都与陆元方这个人一样,朴实方正。

跟着引领下人进了屋,却见陆元方正与人说话,那人相貌与他极似,当为子侄无疑。

陆元方向唐松做了个随意而坐的手势后,续又向面前站着的那人道:“象先你为我子,洛阳尉亦为美官,若你才具能任此职,为父自然高兴。岂有为人父者愿与子孙辈长离者耶?然你长于文事,短于控御,实非洛阳尉之佳选。老夫掌吏部领选事,乃是为朝廷择人,岂能以尔为吏部子废天下之至公焉?”

说完,陆定方挥挥手道:“见过你母亲之后便回扬州吧,万勿以私情荒怠了公务”

陆象先闻言,躬身一礼后便退出了房间,路过唐松身边时向其微微一笑以为招呼。

这陆象先年近四旬,身形微瘦,一笑之间和煦温文,大有其父君子陆之风采。

谴走陆象先,年纪不到七旬却已华发满头的陆元方带着唐松到了一边的花厅。

朴拙的花厅中已备好了四样菜肴,一瓯温酒。

唐松让着陆元方坐定之后,便将那《大江东去》捧手送了过去。

陆元方展开看了一回后没说什么,将之放到了一边。

随后便是三巡酒,陆元方这人话少,唐松对其了解更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是以这酒吃的未免就有些沉闷。

三巡酒罢,陆元方待唐松给他斟好酒坐定之后,缓缓开言道:“老夫有意荐举你入朝往礼部为官,尔意如何?”

这事情太突然,实在大出唐松意料之外,放下手中自斟的酒瓯抬起来看着陆元方。

第一百一十章 你这个无赖坯子

唐松抬起头来看着陆元方,君子陆却不曾说话,静等着他的答复。

等了一会儿,唐松终究是抗不过君子陆的静定,先自开口道:“小子今日本是为大人送这幅手录的《大江东去》而来,大人何出此言?”

闻言,陆元方难得的笑了笑,伸手轻拍着一边放置的《大江东去》道:“你以为老夫是为你这幅字?是为三日前你代老夫赋情的这首曲子词而荐举你?”

唐松没说话,只是端起了酒樽向陆元方示意邀请。

陆元方亦端起酒樽小呷了一口,“你这首曲子词着实是写的好,然则,能写好歌诗与曲子词的未必就能做个好官,数十载以来,这等人老夫已经见的太多。若你只会填词,便是填的再好,老夫也断不会荐举你”

唐松对君子陆这番话并无疑义,盖因他这番话实在是大有道理。纵观几千年的文学史,能将大文豪与大政治家两个身份完美结合的当然有,却实在太少,甚至是少到了凤毛麟角的地步。

归根结底,吟诗填词与做个好官之间没什么必然联系,甚或还有些背道而驰。不说别的,单是做个好官需要几十年如一日的不厌琐屑这一条,就足以让很多激情崇尚自由的顶级文豪们望而生畏。

一个是理性,一个是感性。这其间的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这也就是大多数人认为李白即便能做宰相也难做个好宰相的原因之一。

至于其它性格什么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听到君子陆说到这个话题,唐松却是心头一动的想起了前些天一直忙活着,直到昨天下午才最终定稿的章程。遂放下酒樽开言问道:“相公所言甚是,然则据此言,在下却不免心有疑惑”

“言”

“自前次帮办考务开始,在下心中就一直存着一个疑惑。若按国朝科考取才的各个科目而言,似明法、明算等科明显更为实用,譬如那明法科,凡取中者多为熟悉律令之士,授官分发之后即刻便能接手公务。明算科亦是如此”

言至此处,唐松顿了顿后接续道:“反倒是明经与进士科,取中者若不入馆阁行文事,而是授官分发到具体职司的话,往往需耗时良久方能成一干员。既然如此,为何朝廷还如此重进士科,其次明经,再次方为明法,明算?”

当朝次相,手握吏部选官之权的陆元方亲自提名要荐举某人,这是多么难得机会,说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也不为过。若是换了大多数人,此时必定紧揪住前面那个话题不放,总得将陆元方的荐举敲定死了才肯说其它。偏偏唐松却是个异类,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主动把话题给插走了。

然则也正是为如此,陆元方脸上淡淡的笑容反倒更深了些,“明法、明算乃至明书诸科是为‘术’,明经、进士两科是为‘道’,‘道’‘术’之间孰轻孰重?若重明法明算等科更甚于明经与进士科,岂非就是重‘术’而轻‘道’,本末倒置哉!”

陆元方这番话言语不多,却一下子便点明了唐松这个穿越者的疑惑。

重道轻术是中国王朝时代几千年的痼疾,这也是几千年间工匠商贾们地位不高的根本原因之一。

明法、明算虽然实用,但毕竟只是涉及到某一方面具体运用的“术”,明经以及承担着教化功能的诗赋进士科体现的却是“道”,适用性强的术又怎能凌驾于孔孟之圣人大道?

唐松的疑惑被君子陆一言而解,但心中却无半点欢喜之意,反倒愈发沉重了,重道轻术啊,看来他那章程里的一些个想法要想推行,注定将要历经艰难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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