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道:“其他人还有意见么?”
世续低眉顺眼,好像朝鲜官员一样,正埋头在记东西,闻言也不答话。至于鹿传霖,则仰脸朝天,眼睛微闭,不知是神游天外,还是在与周公下棋,总之世间万事都惹不起他半点兴趣。
载沣道:“既然如此,先拟定开缺,香翁的意思我也记下了。至于具体如何,还要请皇上、太后圣裁!”
张之洞顿时眼前发黑:圣裁?圣裁你妹啊!现在宣统皇帝不过三四岁,斗大的字不识一担,意思都看不懂,怎么恭裁?隆裕太后那个妇道人家更是草履虫一般的智商,还想学西太后垂帘听政,西太后的膝盖都比她脑袋强。她知道什么是非好歹?还不是你摄政王说了算!
张之洞喝了一口茶水,勉强保持清醒,就听载沣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津浦铁路总办、记名道员李顺德等营私舞弊,有旨革职永不叙用。吕海寰身为督办,事前既不能防范,事后又失于觉察,着开去督办津浦铁路大臣一职。但职守不可空缺无人,诸位可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
奕劻道:“唐绍怡可用。”
那桐立马接口:“奴才附议!”
唐绍怡,本来写作“唐绍仪”。去年年底,宣统皇帝溥仪即位,时任出使大臣的唐绍仪还在美国,却马上拍电报回来请示:我名字里的“仪”字和皇帝名字相同,为了避讳拟改为“怡”字,可否?就这样,他用一份电报在满清皇室心中树起了一个忠臣的形象。
张之洞眼看他们就要达成一致,赶紧出言反对:“愚以为唐绍怡不可!”
“香翁为何以为不可?”载沣今儿就纳闷了:以前,张之洞总是劝谏自己多用汉人少用旗人,化除满汉畛域,为什么今天反而阻止开缺旗人、反对任用汉人呢?
张之洞定定神说道:“唐绍怡自幼留学美利坚,颇受西洋文化浸染,信仰基督教,对于中华风俗人情反而不甚了解。津浦铁路涉及直隶、山东、江苏三省,人烟稠密,其间定然不少迁坟事宜。如果由他督办,必定舆论哗然,万民耸动!”
载沣笑道:“香翁,你是直隶人吧?铁路除了涉及迁坟,主要还是征地。士绅地多,征地亦无妨;百姓地少,征地则失业。所以对于国家来说,宁损士绅,不损百姓。士绅认为不可以的人选,那就一定是可以的了。”
张之洞大怒:“岂能因为王爷一人之见而不顾天下舆论?直、鲁、苏三省乃国家根本,马虎不得,一旦以唐绍怡为督办,只怕会激起民变,天下动摇!”
载沣不以为意:“咱们不是有兵么?还怕刁民闹事!”
张之洞觉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若派唐绍怡为督办,三省官民士绅决不承认。”
载沣一拍桌子:“香翁,你是直隶南皮人。如果有旨派定,你也打算不遵旨?”
边上奕劻阴阳怪气地说道:“这里可不是湖北,不遵旨是不行的。”
张之洞郁闷至极,只觉得喉头发甜,一口热血再也抑制不住,顿时喷了出来。
第224章秋风宝剑孤臣泪(下)
二二四、秋风宝剑孤臣泪(下)
孙元起听说张之洞在军机处吐血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在湖北,孙元起就是张之洞的下属;现在到了学部,还是张之洞的下属。从这层关系上来说,孙元起怎么也该去探望一下。
按照惯例,孙元起去张府之前先去了廉子胡同一趟。老大人睁着昏花的老眼:“啊,你还没去?老夫还以为你一早就去探望过了呢!”
孙元起有些羞赧:“前两天一直在城外料理学校的事情,今天进城才听到消息,便赶紧过来问问叔祖父的意见。”
“去,当然要去!这些年香涛对你一直颇为照拂,现在他调摄违和,作为下属、晚辈,你哪有不去探望的道理?”老大人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香涛的病情如何了。如今朝中汉臣无不以香涛为尊,如果他万一有什么不讳,只怕天下就此多事了。唉,但愿香涛早日康复!”
孙元起起身拜别:“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前去探望,具体情况回来再向您老禀报。”
“稍等片刻,老夫写封便函问候一下香涛,你替我带给他。”老大人摸索着带上老花镜,拿过信笺纸,颤颤巍巍地写了几行字,折好递给了孙元起。
张之洞生病,京城官员不论大小无不前往慰问,一时间官轿把张府门前那条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孙元起到了胡同口,正准备下轿步行,谁知那些官员看见来了一顶皂盖、皂帷、银顶的四抬大轿,赶忙挪出一条路来。
军机大臣的府邸,五品以下芝麻粒儿自然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勉强进去喝杯茶。好在张府门房还是在湖北时的那位,从门缝里看见孙元起,连忙开门把他迎了进去。
后面排队的那位,在门口候了半天也没能进屋,见状大为不满:“这是谁家的?怎么那么横,都不用递拜帖,一叫门就能进去。”
门清的就在边上答道:“不认识了吧?他就是学部左侍郎孙元起。”
“侍郎儿子了不起么?”开始说话那人有些不屑,“这里可是皇城根儿,最不缺的就是王公贵胄、官宦子弟,掉片树叶都能砸到几个黄带子、红带子,他一侍郎儿子牛气啥?”
答话那人冷笑道:“你没听清?刚才进去那人就是侍郎本人,他的叔祖父是寿州中堂!怎么,你觉得看不上眼?”
“啊,那位爷是侍郎?”说话之人瞠目结舌,“怎么那么年轻,我琢磨着他也就不到三十岁吧?”
“看上去是挺年轻的!当然,实际年龄也不大,今年才三十三四岁。朝野传闻,他是国朝最年轻的汉人侍郎。只要不出意外,四十岁前可执掌一部或宰制一省,五十岁前可进入军机。你说这样的青年才俊,张府能不开门迎接么?”
“兄台果然博学多闻,小弟受教了!”
孙元起自然不知道门口这两位的对话,进门之后就问道:“香帅身体如何?此次前来,叔祖父寿州公也让我向香帅代为问候。”
门房捧过一杯香茶:“孙大人请稍候,小的这就去后院问问,看看我家老爷能不能见客。”片刻之后,门房转回来:“孙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随着仆人辗转来到书房,推门就看见张之洞倚在书桌边竹榻,儿子张仁权、张仁侃在边上照应着。如今已是西历八月,外面天气酷热难耐,屋里却凉爽宜人,张之洞身上甚至还盖着薄毯子。想来房间里放了不少冰块。
见孙元起入门,张之洞放下书本,张仁权、张仁侃也赶紧起身。孙元起抢上前一步给张之洞行礼,心道:张之洞作为晚清四大名臣之一,为中国近代重工业和教育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给他磕几个头不算丢份儿。
张之洞摆了摆手:“百熙太客气啦。”
张仁权、张仁侃闻言,赶紧过来扶起孙元起。四十多岁的张仁权现在是礼部郎中,张仁侃则与孙元起年龄相仿佛,是邮传部学习员外郎。虽然都是“郎”,郎中、员外郎可比侍郎差了好大一截,他们两人哪里敢受孙元起的礼。
孙元起从怀里摸出老大人的信札递了过去:“香帅,这是家叔祖父寿州公给你的信,请您过目。”
张之洞伸出枯瘦的手臂接过信函,一边阅读一边说道:“百熙带着容卿的信札来看老夫,这还真是巧合的紧,说来也算难得的趣事。”
孙元起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张之洞道:“容卿是同治三年4)年出任湖北学政,他的下一任就是老夫,四十年后你又到湖北担任学政。你说这不是巧合么?”
怪不得老大人和张之洞那么熟悉呢,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孙元起谦虚地说道:“晚辈怎么能与香帅和寿州公相比呢?你们两位可都是大学士。”
张之洞笑道:“百熙过谦了。三十出头便担任左侍郎,国朝二三百年也没几个!你是前程远大来日方长,老夫已经时日无多,如何能比?你只要戒骄戒躁,定然可以后来居上。”
孙元起打个哈哈:“晚辈一定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发扬优良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百熙你任湖北提学使的时候,正好是三十岁吧?想当年老夫简放湖北学政的时候,也是三十岁。不过你是从二品的学部右侍郎,老夫只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张之洞似乎在回想当年的绝代风华,“老夫的前前一任孙心农(孙念祖)是咸丰九年的榜眼,前一任容卿(孙家鼐)是咸丰九年的状元,老夫是同治二年探花,后一任洪文卿(洪钧)是同治七年状元,再后一任王杏坞(王文在)是同治七年探花,接下来的梁斗南(梁燿枢)是同治十年状元。连着六任都是一甲出身,当时官员都把担任湖北学政认为是无上荣耀的!”
孙元起没想到张之洞居然会痛说革命家史,只好赔笑倾听。
张之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马上绕了回来:“百熙,你当年在湖北时大刀阔斧地裁撤不少学校,又因地制宜新建不少新学堂,可谓勇猛精进。为什么回到北京之后,一下子变得畏手畏脚了呢?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长了犄角反怕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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