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以前一份只要看几秒钟的奏疏,他现在好歹得审查个几分钟。当然,若不是有一个任劳任怨的罗处机帮忙分类奏疏轻重缓急,他的工作量只怕会更大。短短十几天,东宫左右春坊的官员累趴下三个,其他的也都有些吃不消了。至于中书门下则更是陷入了满负荷运转的情形中,这时候,身强力壮的候补者无疑是最受欢迎的。
东宫主殿明德殿中往日从来都是欢声笑语,今儿个却是安静得紧,就连咳嗽声也难能听到。主位上伏案奋笔疾书的李贤只是在毛笔写不出字的时候才会饱蘸浓墨,但却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腰酸背痛也顾不上了。要知道,倘若不能把这十几份东西处理完,他只怕是今晚就别想回家吃饭了。
电脑是没法怀念了,他倒是想发明鹅毛笔来着,结果发现鹅毛笔写繁体字实在是让人头晕的一件事,更何况劝谏的人实在太多太烦,他只能搁置这项发明。
好在他发明了勉强具有人体工学特征的椅子,否则这要是跪在软垫上写字,估计不出几天,他的颈椎腰椎就全都损了——在他眼中,古人,尤其是书生不长命的很大原因,大约也就是因为这跪坐写字的缘故。
好容易只剩下最后三本标为重要的奏疏,他正准备歇一口气,这一抬眼却看到周晓忽然跨进了大殿,那表情还煞是古怪。
“六郎,你那位宝贝妹妹是不是又和慕容小子一块出去了?”
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你还问干吗?李贤没好气地丢过去一个白眼,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正准备继续埋头苦干,谁知道却见周晓不管不顾地双手支撑在桌案上,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端详着他。
这时候李贤终于忍不住了:“你究竟想说什么?平日里不都是你们说令月太麻烦希望我早点把她给嫁了,这事情你们也都是乐见其成的,这会儿大惊小怪做什么?”
“你以为我乐意大惊小怪!你别忘了你那些产业里头我也有股份的,你那位大总管阁下拿着你家里人给的令牌在洛阳宫宣仁门等着,说是你家那位惹不起的公主殿下杀进了贤德书斋,似乎是要查证什么,结果撕下一页帐簿就走了。和她同行的除了焱娘姐,还有就是慕容复那个小子,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虽说贺兰周如今也是腰缠万贯的主,而且也已经脱了籍,但他这种情况不能授官,所以自然不在能够出入洛阳宫的人之列,即使有信物也只能在外头等着。就算知道有事情和周晓这样的人说也是应当的,问题是这件事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因此他等在宣仁门前头只能干着急,时不时往宫城里头张望。
该死,怎么还人出来给他带个消息!
就当他几乎要骂出口的时候,忽然瞥见那边有人来了,顿时精神一振。他也知道商贾入宫是会遭到别人弹劾的,但这种紧急关头谁还顾得上那么多,他当然得亲自进宫说个清楚,大不了他就说自己是贺兰家的家奴就是了!然而,等他看清了那边急匆匆来的人,却是陡然吃了一惊。
李贤却顾不上这老家伙瞠目结舌的表情,一上前就吩咐四周卫士先行散开,随即问道:“老贺兰,令月他们究竟在忙活什么,你怎么这么急?”
贺兰周很快从惊诧中回过了神,连忙直接翻开手中一本薄薄的图册,指着当中一页让李贤看。也不知道是凑巧就有这么一本书,还是特意去买了这么一本玩意,总之这一本图册竟是和慕容复买下的一模一样。
“壬午年六月辛未,皇太弟李贤即皇帝位,改元……”
李贤只是读了一半就愣在了那里,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转头和贺兰周对了一眼,他方才醒悟到对方急着求见的目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合上了这图册。
“令月他们找上贤德书斋,可是为了查印刷这图册的人家?”
“是,小人也是在得报之后命人去搜罗,方才找到这个。据那伙计的打探,坊间卖出的这图册少说也有数百本,流落到何处都难说得很。还有,小人实在担忧,因为这六月辛未就在……”
废话,他也知道这六月辛未就在四天之后!李贤只感到脑袋里头的一根筋完全吊了起来,要是这仅仅只是一本胡说八道的图册,他自然不在乎,但这是假托袁天罡所做,而且粗看之下完全是为了他歌功颂德,全都在叙述他所谓的丰功伟绩。这即皇帝位后头少说还有几张纸,天知道会不会连他上台之后颁布的政策也杜撰安排好了?
他娘的,这还真是一等一的舆论攻坚战,而且还是站在他的立场搞的舆论攻坚战!他甚至很难断定,始作俑者究竟是真心实意地助他完成政变,还是仅仅只想搞出一场闹剧,让他这个皇太弟狼狈一下子算完?
一瞬间,他便做出了决定,于是沉声向贺兰周问道:“你知道这东西是谁家印制的?”
贺兰周本身就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一听李贤问话就连连点头道:“帐簿虽说被太平公主给撕走了,但幸好那掌柜记得清楚,我临行前都问明白了,随时可以带人去。”
“那就好!”李贤立刻招手把周晓叫过来,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调吩咐道,“你现在就带着老贺兰去金吾卫,让盛允文给我立刻派兵,务必把该抓的人给我抓到。阿晓,你跟着一块去,务必把每一个环节都给我死死盯住了,千万别给我出岔子!”
想到自己这些天到处串门子的辛苦,周晓立刻发狠地点了点头。甭管是谁,就凭他这些天四处跑腿的疲累,他也不会放过他们!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一查到底
尚贤坊位于洛阳城最南边,紧贴着城墙,因此权贵人物素来不喜居住在此地。虽说这里进出城门方便,但无论是距离南市还是北市都有相当的距离,水路又不方便,居住在此地的不是普通平民百姓就是小工匠,其中更开着不少小作坊,承接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业务。
重农轻商原本就是这年头的至理。达官贵人们固然有门下人经商的,也享受着商人上交的供奉,但对于商贾们却不怎么瞧得起。贵如腰缠数十万贯的大商贾,却未必比得上人家一个豪门管事,更不用提这些小作坊了。好在如今天下承平生意还算好,总归能让他们过得上衣食足的好日子。
由于本钱房租都便宜,尚贤坊东北隅有一溜烟十几家印书作坊,平日印印各种传奇话本,或是为一些贫寒子弟的义塾印一些书本什么的,生意虽清淡但也还过得去。
然而,自打一个月开始,街坊们便发现,某个作坊的主人陡然之间摇身一变阔绰了起来,出手大方不说,甚至家里的婆娘孩子还戴上了银首饰。大家羡慕归羡慕,但看见其中不过是忙着印书送书,想着不过是接到了一笔大单子,渐渐地也就消解了心中怀疑。
这天,面对三个“好奇”路人的询问,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便笑呵呵地把这些都说开了,继而满脸羡慕地咂了咂舌:“这年头谁不想多挣几个钱,他们是运气好!小郎君你是不知道,我那天还看见一个衣衫华丽得什么似的家伙出入,隐隐约约还听见东宫什么的。啧啧,谁不知道如今东宫皇太弟殿下最是体恤民情,他们真是运气好!”
这要是平常,听见人家夸自己的六哥,李令月必定会喜出望外,但此时此刻她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勉强才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谢过了那个提供消息的老头,她方才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转出了这条巷子,和李焱娘慕容复会合之后便把这情形说了。
“好啊,想不到现如今这些家伙居然会干这一套了,打着六郎的旗号招摇撞骗,真真是好伎俩!”
李焱娘愤愤然骂了一声之后,眉头不禁紧紧锁在了一块。她原本就并不奢望能够从这里得到什么最关键的线索,但却没想到对方并非一点线索不留,而是留了一个最能误导人的线索。思来想去不得章法,她便把目光转向了慕容复。
“慕容,你在外头这么多年,风雨想必经历得多了,这事情你怎么看?”
慕容复最初只是想着能顺藤摸瓜牵出一桩案子,从而证明自己有当外官的能力,这才有意拉了李令月下水。可是,刚刚听到了东宫两个字,他心中不禁有些惶惑了。若真是李贤派人干的,他就算犯了大忌讳,哪怕对方是他名义上的师傅,这些年亦多方关照,仍然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但如果不是李贤派人干的,那么便证明对方极其狡猾老谋深算,他一个人查下去也就算了,带上李令月却可能出大麻烦!
“尉迟夫人,你能不能把公主带回去?”见李焱娘眉头一挑,他连忙解释道,“如今这事情只靠我们三人决计查不出什么底细,我正好有二十名护卫就在隔壁的乐和坊尚未遣散,他们都是跟我多年走东闯西的,不但有身手而且有胆略,做这种事情无疑最为得心应手。公主和尉迟夫人都是金枝玉叶……”
然而,金枝玉叶四个字之后的话他再也没机会说下去,因为一个人影忽然一步横在他面前,正用一种冷淡而愤怒的目光看着他。
“什么金枝玉叶,你别以为女人什么事都不能干!要去寻你那些护卫可以,我陪你一起去,要想甩开我?门都没有!要么你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打赢了焱娘姐,否则你就别想打那种乱七八糟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