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姐姐,你就别操心我啦,我的事情自己知道。师傅天天都得去东宫,我既然是太上皇后的心腹女官,也同样得天天去东宫,这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的机会可比你还多!”上官婉儿说着说着,竟流露出了一种狡黠的表情,“怎么样,是不是妒嫉我的好运气?”
这时候,阿韦只能怒斥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两人嘻嘻哈哈调笑了一阵,这才发现李贤的其他儿女也都回来了。此时,男男女女挤满了整个前院,欢声笑语热闹不断。直到内院的女主人们闻讯而来各自捎带上了儿女没好气地拍打了一阵拉走,这前院方才渐渐冷清了下来。
历经十数年的岁月,庭院中昔日种下的小树如今已经挺拔高耸,枝繁叶茂。春日的明媚阳光下,那翠绿的叶子缝隙中透着星星点点的金光,洒在刚刚泼过水的青石地上,便显露出几分晶莹诱人来。
而沐浴在春光下的修文坊,则是愈发显得温馨和暖意融融,连带着清静的书房中也充满了一种慵懒。就比如正托词在里头看书的某人,此时此刻那本书却已经盖在了他的脸上,书本下头正传来了一阵均匀的鼾声。看到这个情景,推门进来的人不禁没好气地叹了一声斯文扫地。
“六郎,六郎!”两声叫出没什么反应,来人顿时恼了,恶狠狠地提高了声音,“太上皇后驾到!”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睡得香甜的人猛地蹦了起来,浑然不觉那本书不知道被他的动作甩到了那个犄角旮旯,只顾着四处瞥看寻找着他那位彪悍的母亲。好容易发觉面前只有他那位彪悍的妻子,他顿时糊涂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这才迷迷糊糊地开口了。
“是申若你啊,奇怪了,我怎么听说母后来了?难道是做梦?”
屈突申若又好气又好笑,三两步窜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还想坐下继续睡觉的李贤:“母后人虽然没来,可口信却送来了!婉儿刚刚传达的母后口讯,道是巳时之前你还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便亲自莅临,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
李贤呆了一呆,旋即仰天哀叹了一声:“我不就是翘一天的班么,皇帝五哥如今都已经身体大好了,不用这样天天查我的岗吧!再说了,东宫现在人才济济,中书门下也都是一批年富力强的人,我这个只负责盖印的就算偷一天懒也无所谓吧!”
对于李贤的懒散成性,屈突申若早就习惯了,此时见他抱怨连天,她自然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给了一个没好气的白眼:“这若是平常,你不去也没什么打紧的,不过听说下午吐蕃使节就要到了。虽说噶尔家族已经倒台,吐蕃损失了数万精兵,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小觑不得。你可别忘了,人家还为他们的小赞普向你的宝贝妹妹求亲。”
这下子李贤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接过屈突申若手中的软巾擦了擦脸,然后使劲伸了个懒腰,刚刚的懒散表情一扫而空,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杀气。
要打他宝贝妹妹的主意?门都没有!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不对等的谈判
在文成公主入藏之后,吐蕃的生活习俗有了很大的改变,无论是工艺还是其他都有了相当的进步。然而,潜移默化移风易俗却无法掩盖权力争斗的残酷性,当文成公主在两年前去世,大唐派出了专门的使节前往吊唁之后,吐蕃的内斗就在征战的间隙中完全爆发了。
具体过程不外乎是一个杀字,噶尔家族经营多年的基础一朝之间全部崩塌,论钦陵虽勉强拉起了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负隅顽抗,最终却仍不免兵败身死——不是死于外敌,却是死于内患。对于一个有野心有志向的枭雄来说,这可谓是最悲惨的结局。
而他的其他兄弟亦是死的死散的散,惟有赞婆竟是带着几个心腹投了西州,而薛仁贵则是亲自上书为其求情。想到这样一个通悉吐蕃而且心怀仇恨的人物有一定的用场,李贤便授意薛仁贵把人送到凉州,以备裴行俭咨议。
至此,西北上空的战云算是烟消云散,于是才有了吐蕃的这一使团。所以,李贤当得知对方大剌剌地提出要求娶自己的宝贝妹妹李令月,那心头的火气绝对不止一星半点。
别说老子绝对不会把妹妹嫁过去,就算是其他宗室千金也休想!文成公主是嫁过去了,可是有用么?该打的仗还不是照打,那些工匠陪嫁那么多,还不是就便宜了别人?就算是松赞干布还在的九年中基本上还算太平,但这种政权更迭的事情谁说得准!
当李贤装束一新赶到洛阳宫徽猷殿的时候,内侍便迎上来说武后和李弘正在里头说话,于是他暗想不必跑两个地方,心中松了一口大气。然而,他这一露面,立刻引来了四道怒目而视的目光,好像他犯了多大的罪过似的。
“我还以为你就知道在家睡大觉了,没想到还记得过来!”
武后恼怒地瞪了儿子一眼,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指了指案桌上的文书:“那些吐蕃人这回明文提出了要求,说是要迎娶令月。莫说如今的赞普已经娶了妻,就是没有,我也绝对不会把令月嫁到那种地方!看看文成公主,看看如今老得不成样子的弘化公主,这若是和亲之后有用也就罢了,可偏偏根本就是糟蹋人,浪费钱!”
武后这掷地有声的话让李弘李贤两兄弟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也是不想把唯一的嫡亲妹妹嫁到外头去的,但自己的老妈直接说糟蹋人浪费钱,这听在耳里,心里触动自然极大。遥想当年武后极其不待见的义阳宣成两位公主待嫁的时候,吐蕃也曾经求过亲,即使是那个时候,武后也不曾答应过以公主和亲,由此可见一斑。
“母后放心,令月是我的亲妹妹,我当然不会让她嫁到那种地方去。”
李贤第一个拍了胸脯,见李弘亦是连连点头,知道这件事没什么悬念。想当初松赞干布求亲遇阻,不惜打上一仗,现如今的吐蕃却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来是原本就伤了元气,二来则是现任赞普的赞蒙赤玛伦异常强势。这求亲嘛……大约也就是说说而已。
然而,心里这么想的李贤却在接见吐蕃使臣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虽然事隔多年,虽然昔日明媚的少女如今已经成了一脸刚硬的妇人,但那双明艳如昔的眸子依旧闪烁着耀眼的光辉。由于往日的相识并没有什么情爱的成分,因此乍一见面,他先是惊诧,旋即露出了回味的笑容。
这丫头当初胆子就贼大,如今身份不同了,居然还敢打扮成使臣跑到洛阳来?她就不怕自己一时兴起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杀了扣了?
他眼珠子一转便吩咐闲杂人等退下,原本打算连李敬业一起赶出去的,奈何看到这一位笑得贼,他情知这家伙已经认出了人。这当口若是把人一起赶走,指不定李敬业会跑去向他那些彪悍的妻子们报信,到了那时候反而麻烦更大。因此,他只得用警告的目光怒瞪了这家伙一眼,这才端详着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吐蕃贵妇。
由于地处雪域冰原的关系,吐蕃女子的肤色偏深,肤质更是比不上中原女子的细腻。而她们的五官轮廓往往极其鲜明,若不是极美,往往便是极丑。赤玛伦生得相当美貌,若不是那天风在眼角眉间留下的痕迹,如今成熟丰润的她会显得更加美艳动人。
李贤笑容可掬地站了起来,绕过桌案直接走到了赤玛伦跟前三步远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张脸。以他的身高,这该看不该看的地方自然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没庐赞蒙大驾光临,却做这种打扮,实在是有些让我吃惊。若是早说一声,贤也好预先安排人迎驾。对于我大唐来说,迎来了没庐赞蒙出访洛阳,也是一桩不小的盛事。”
尽管早先领教过李贤这种说话没遮没拦的作风,但此时真正再次领教,赤玛伦还是感到心头火起。她虽然矮了李贤足足一个头,此时却不愿意就此罢休,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沉声道:“当年见到殿下的时候,您还只是雍王,如今却已经是大唐储君。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殿下还是旧日作风。”
“哦,我这作风不好么?”
以李贤的厚脸皮,一两句嘲讽根本不会破了他的防,因此他不但不恼,反而笑吟吟地嘲讽了回去。只不过,这样一来一回也就够了,他适可而止地伸手示意人家坐下,这才回归正题道:“以没庐赞蒙的聪明,应该不会单单为了求亲这种事情到洛阳来。我听说吐蕃赞普对赞蒙言听计从,而且没庐氏已经取代了噶尔家族先前的地位。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似乎都没有向大唐求娶公主的必要,不是么?”
人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赤玛伦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斟酌片刻便坦然抬头道:“所谓求亲只是一点,自从祖母过世之后,吐蕃不少民众都深为缅怀,所以希望天朝再下降一位公主。我就算手握大权,于这种事情难道还能阻拦?至于我此来,自然是为了吐蕃和大唐世世友好而来。”
这前头的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听到最后一句,李敬业倒还能够理解,李贤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世世友好这种事从来都是口头说说,然后说一套做一套,没看到后世的各国领导人们台面上握手,台下则是各耍手段?放在这个年代,所谓和平友好则更是扯淡了,和平年代过久了,刀兵入库军士都没有上过阵,这万一打起仗来绝对是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