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开口回答的时候,却只见两扇大门忽地被人拉开,一个红衣人影一阵风似的奔了出来,看到李贤先是一喜,而看到李弘的时候,她登时大惊失色。
“你……你怎么把……把五郎给拐带出来了!”
李弘听人家硬生生掐断了话头改口,又发觉对方认得自己,不觉留了心,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之后,他也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是蓉姐!”
蓉娘被一声蓉姐叫得大为感动,慌忙上来裣衽一礼,却不敢在这十字街巷上叫穿李弘的身份,赶紧将人让进门去,还不忘向李贤投去了嗔怒的一睹。瞧见那几个率府亲卫呆呆傻傻地站在外头,李贤也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地把马牵进了门。
昔日蓉娘调到武德殿的时候,李弘来来往往没少和蓉娘说过话,彼此早就熟透了,再加上早年被李贤带着微服在宫里晃悠那一次的勾当,他此时更是觉得十分亲切。待听说李贤做主将蓉娘许配给了狄仁杰,他登时狠狠瞪了李贤一眼。
“这样的事情也不和我说一声,要是早知道,我那时候一定送一份贺礼!”
李贤心里不禁哀叹,那时候老爹还在打蓉娘的主意,他哪里敢张扬,但这话心知肚明却不能说,他只能连连赔罪。彼此闲话了一阵子,见狄仁杰始终没露面,他不禁觉得奇怪,随口就问了出来。
一说到丈夫,蓉娘立刻露出了欣悦的表情,那种嫁为人妇的满足感无论如何都掩不住:“他早上和我去过雍王第之后,就去大理寺办理赴任事宜了。”
刚刚听说蓉娘的丈夫是狄仁杰,李弘不免想起了李贤昔日的推荐,更记起自己也曾经下令底下人多多关心,遂赶紧追问了几句。得知狄仁杰在担任并州都督府法曹期间熟读律例,甚至把不少积年的大案都破了,这才惊动了大理寺,调来这样一个能人充当大理丞,他自是赞叹不已,连连点头之外还不忘瞅了李贤一眼。
这李贤怎么走哪里都能遇到能人?
瞧见兄弟俩照旧和昔日一样和睦,蓉娘也觉得说不出的高兴,亲手沏茶做了些点心奉上,又陪着说了不少闲话。李弘本就是存着安慰李贤的心思方才来找弟弟下棋,既然遇到了蓉娘,屋内又没有外人,他便借机旁敲侧击地劝解了几句。到最后,满头雾水的蓉娘愈发奇怪,便问起是怎么回事。
对于李弘的苦心,李贤着实哭笑不得,想想蓉娘不是外人,他当下便摇摇头道:“五哥也太操心了,我又不是那种心思重的人,哪里这么小心眼。蓉姐不用担心,不过是有些人闲来无事乱编排,说什么不好,说我不是母后亲生而是韩国夫人的儿子,我怎会相信?”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蓉娘一下子脸色煞白,她原本放在胸前的两只手忽然不自然地绞在一起,就连眼神都一下子失去了焦距。不单单是他,就连李弘也发现了这势头不对。
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这一天之内经过了数次周折的李贤。
第四百五十章 亲兄弟明算账,蓉娘道隐情
能够回长安上任大理丞,狄仁杰自然很高兴。虽说不奢望能够做官做到宰相,可除了极少数认死理的之外,谁不乐意升官?
到大理寺办了上任的手续,和上司同僚叙了一番话,他便去会了会同为大理丞的其他五个同僚。由于人人都知道他在并州都督府法曹任上的光辉政绩,因此几个同僚也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和礼貌。该做的都做完了,掌事的大理少卿段延贵就给了他三天假,让他好好安顿好了再行理事。
这事情办完带了随行的书童回到家,他便得知来了客人,不禁有些奇怪。他虽说也是官宦世家出身,但在京城并没有多少熟人,这刚刚安顿下来会有谁会登门拜访?当那个年过花甲的老仆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道出是雍州李六郎来访,他这才真正吃了一惊,慌忙整了整衣冠往厅堂赶去。
然而,不进厅堂还好,一进厅堂他就感到了一种古怪的气氛。三年不见,李贤他当然还是认得的,可李贤旁边那年轻人他却不认识,只是本能觉着和李贤有些相像。这些也就罢了,可蓉娘坐在那里脸色发白,甚至隐隐流露出一种惊恐的表情,这不由得让他心生疑窦。
刚刚费尽心机也没从蓉娘口中套出什么话,要说李贤不郁闷那是不可能的。可一看见狄仁杰出现,他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暂且往后搁,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抢前一步扶起了欲要行礼的狄仁杰,又回头指了指李弘。
“狄兄,今儿个正巧你们一早来我不在,所以现在就来探望探望。那是我五哥!”
居然是太子?狄仁杰虽说先前在并州当官的时候,得到了东宫的诸多关照,但见到太子却还是第一次,当下连忙上前拜见。而李弘原本是打着散心主意出来的,自然不会拘泥于礼节,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四人在一条长案两边相对而坐,李贤为了活络气氛,就笑言道:
“大理寺掌折狱,详刑,虽然还得上报刑部和中书门下,但这一言却往往可决百姓生死,端的是非同小可,老狄如今可说是责任重大。这百姓最盼望的是头上有明察秋毫的青天,这大理丞一年当下来,老狄指不定就要成了万家生佛。”
狄仁杰心中觉得李贤着实夸大,却见李弘只是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丝毫没有驳斥的表示,不禁愈发觉得这两兄弟关系密切。联想之前某位倒霉的宰相被贬到荆州这一事实,他更确认了一点——李贤三年前对他说的话,还真是没有半点诳语。
这狄仁杰如今既然是到长安来当官的,李贤原本不打算比照上回在洛阳时那样,让人家住在自己的房产里。然而,李弘一来记挂和蓉娘先前的情分,二来又觉得堂堂六品官住在这租赁的宅子不太像样,竟是当着狄仁杰的面和李贤开起了玩笑。
“六弟,你既然是有名的财神,就先借给狄卿他们一处地方。这宅子不过五六间,临时栖身倒还行,可若是长住就不妥了。好歹是堂堂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怎么能这么寒酸?”
这回狄仁杰还没拒绝,蓉娘就慌忙出口劝阻道:“太子殿下这好意我们心领了,可这事万万使不得。他才刚刚回长安任职,若是让人家觉得他招摇……”
“这天底下,再招摇能有我招摇?”既然有太子这个兄长撑腰,李贤自然不会拒绝如此美意,当下便故弄玄虚地掰了掰手指头,“朱雀门以南的三十六坊地方狭窄,不利于居住。我那安定坊四周倒是有几座空宅子,只是周围多半是勋贵,目标太大。这样吧,修德坊、修真坊、普宁坊这三个地方,蓉姐和老狄你们随便挑,有太子付租金,你们不用操心!”
李弘闻言,登时笑骂道:“六弟,你还真是财迷,这么个大财神,在这种小事上还要和我斤斤计较?”
“小钱也是钱,难得五哥如此上心,我不讹诈一把怎么行?”
兄弟俩玩笑,那边夫妻俩却不禁瞠目,蓉娘还是熟悉这两兄弟昔日情形的,狄仁杰却还是头一次瞧见。联想到今日见上司同僚的时候,某个心地良善的小官悄悄嘱咐他,这长安城惟有一个刺头碰不得,那就是雍王李贤——内有武后护短,外有太子周全,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宰相重臣大多是他的酒友——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要犯到李贤头上去。
听那话的时候,他简直以为对方是在介绍一个无恶不作手眼通天的纨绔子弟,很难和昔日对李贤的印象重合在一块。所以,如今瞧见两兄弟其乐融融,他猛地恍然大悟。这太子独居东宫原本就无比寂寞,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兄弟,又怎么会希望别人说三道四?
三年之中连番嘉奖擢升,他也知道自己身上这东宫烙印只怕不浅,所以在李弘李贤的“盛情”下,他最后只得顺水推舟地接受了下来——结果就和那两兄弟商量的一样,李贤友情提供房子,李弘支付租金每月十五贯,这简直让他和蓉娘哭笑不得。
这边四个人在里头聊得高兴笑得兴起,外头的几个率府亲卫却等得心急火燎。太子李弘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人,也很少会做出没事情在外头瞎逛这种事,然而,只要遇到了雍王李贤,这位主儿就仿佛立刻忘了时辰似的,这简直让他们头痛至极。看看渐渐西偏的太阳,某个猜拳猜输了的率府亲卫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厅堂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太子殿下,已经快酉时了!”
难得狄仁杰不是个拘束人,不但极其健谈,更熟悉诸般典故,聊着聊着,李弘和李贤早忘了时辰,蓉娘在旁边煎茶待客,更不会去注意这些。所以,门外这敲门声一响起,里头的四个人齐齐回过神来。
虽说仍觉得意犹未尽,但李弘身为太子自不比李贤,当下没奈何地站起身来:“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好在日后狄卿就在长安为官,还常常有相见的机会,可以多多请教。六弟你就不用送我了,晚上替我好好给狄卿和蓉姐接风!”
还不等李贤答应或反对,他忽地朝狄仁杰和蓉娘点了点头:“若是你们遇到了什么疑难,尽管到东宫报名求见,或是去找六弟。他有的是钱,今晚你们不要给他省钱,反正他翌日也会从我头上把账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