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云怔了怔,追问道:“公子的意思是,饶恕奴婢二人的过错么?”
“这次就算了。”李天纵甩甩衣袖,负手往堂外而去。
“姐姐,没事了!”婉儿大喜地抱住熙云,破涕为笑:“李公子说算了,没怪罪我们呢!”
熙云拥着婉儿,苦笑道:“姐姐害了你,姐姐没用……”这个天大的机会,离开教坊司的机会,就这样被她毁了,葬送了婉儿的幸福!懊悔自责不断侵蚀着熙云,使她微微发抖,想着想着,两行清泪黯然流下。
婉儿一双大眼睛弯成新月般,笑着安慰熙云:“姐姐,没事的,就当是作了个梦喽!李公子没有责难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我们回去继续练习歌舞,以后一定能当上花魁的!到时候姐姐你啊,钩钩手指头,就不晓得有多少公子哥儿要为你赎身呢。”
傻妹妹……熙云只是紧紧地抱着婉儿,静静流泪,没有说话。
快要走出后堂的李天纵停了下来,回头望向熙云、婉儿,喊道:“你们两个还坐在那里做什么?”两女闻言,都疑惑地望向他,看着她们泪眼蒙蒙的,李天纵脸色大柔,淡淡一笑:“跟我来吧,你们两个,我都赎了。”
“啊——”熙云和婉儿都傻了,李公子要赎、赎、赎她们两个?!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待两人清醒过来之时,堂门前已经不见了李天纵的身影,只有耳边隐约听见他的声音。
你们两个,我都赎了。
第11章 司马浩
一把一把的鱼食撒落池面,几尾金鲤迅游而至,张圆嘴巴争抢着,有的翻身跳跃,溅起朵朵水花。
“抢什么,还有很多呢,都不会饿着。”婉儿温声着,又撒下一把鱼食,看着那些欢快争食的鲤鱼,她很满足。以前小时候,她就喜欢喂鱼,看着鱼儿们翻来跃去,后来家里落难,她进了教坊司,便近十年没喂过鱼了。被李天纵赎回府后,这项喂鱼工作便落到她身上,她又得以这样站在池边,一把一把地撒鱼食,与鱼儿说话。
婉儿回头望望书房那边,自言自语:“不知少爷练完字了没。”这么一想,李天纵的样子便浮上心头,她不禁甜甜一笑。
要说这个少爷,可真是好!待人平和,丝毫没有大少爷的坏脾气,而且才情过人,似乎没有他不懂的事,还有那些幽……幽默的笑话,真不知道少爷是怎么想出来的,呵呵!
昨天少爷说要作画,可是最后还是白纸一张,她忍不住问了句,少爷为何还不挥毫?岂料少爷他说已经画好。她就奇怪了,这一张白纸的有画东西了吗。少爷却说这本是一幅老牛吃草图,只是草被牛吃光了,然后那只牛吃完也走了,所以才变成白纸一张。
这可让熙云姐姐笑了一顿呢。婉儿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少爷就喜欢捉弄她,害得这两天来,她都被姐姐笑死了!
婉儿撒下最后一把鱼食,笑道:“已经没啦,吃多了也不好,会撑着的。”她正要往书房走去,却见李吉往庭院奔来。
自从少爷有了两个侍女,他侍候的工作便御了下来,李吉也很少踏进院子了,平日里只做些跑腿传话的活。走进院子,李吉慢下步来,擦着额头的汗:“婉儿,快快通传少爷,司马少爷登门拜访了。”
见李吉如此急赶,婉儿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往书房快步走去。
书房里,几个书架靠墙而摆,李天纵坐在一张紫檀书桌之后,正持着貂鼠毫练字,被玉镇纸压着边沿的宣纸上写满飞舞的狂草,只可惜意劲稍软,狂豪不足。李天纵停下笔,摇了摇头,叹道:“这字过于规矩,一些变化之处有刻意之嫌,我还是没能写出狂草的意境。”
一身紫衣的熙云站在旁边,纤纤玉手拿着一块镌竹墨锭缓缓地磨着墨,她闻言一笑,道:“听说张旭挥毫之前,都要狂饮至醉,乘兴而书,所以他的狂草能够左驰右鹜,千变万化。而公子您现在滴酒未沾,笔下的狂草难免会着迹了点。”
李天纵凝望着满纸墨字,轻声道:“醉酒不过是助兴罢了,我是狂心未成啊!”他蓦然一睁眉头,喃喃道:“不对,我并非狂心未成,而是狂心未歇!”他顿时恍然大悟,大喜道:“我着相了,我着相了!虚妄不放,如何能狂?狂性自歇,歇即菩提!原来是我着相了……”
见他欣喜若狂的样子,熙云放下手中的磨石,欢喜地问道:“公子,您想到什么了吗?”
李天纵正欲说话,却见婉儿快步走进书房,神情显得有些着急,欠身施了一礼道:“少爷,婉儿有事向您禀报。”李天纵一脸笑意地放下毛笔,起身道:“婉儿,有什么事。”
婉儿走了过来,道:“少爷,李吉前来通传说,司马少爷登门拜访了。”
“哦,司马浩来了啊,应该是唤我前往画舫了。这次你们都留待家中吧,下回再带你们去见识见识。”李天纵吩咐完,便往外面走去,走到婉儿旁边时,他停了下来,伸手拨正她的发髻,笑道:“瞧瞧你,多大的事儿,急什么,走得鬓乱钗斜的。”
婉儿呆呆地望着她的少爷,一丝红晕蔓上她的粉颊,眸里柔情的秋水起了几分涟漪。
见她羞赧,李天纵忍不住刮了刮她的秀挺瑶鼻,笑道:“小丫头。”
待李天纵走出书房,婉儿才甜甜一笑,真奇怪,少爷明明比她要小一岁呢,怎么叫她小丫头,是那么的自然?不过,被他唤作小丫头时的感觉……挺好的。
不知何时,熙云已经从书桌走到婉儿的身边,腻声道:“小丫头——”她唤罢便是呵呵一笑。
熙云的声音似要腻出蜂来一般,婉儿羞意大生,一张脸跟红布似的,轻声道:“少爷哪是这样的啊,姐姐你就会取笑我!”
“当然不是这样啊,公子唤得比我要好听多了。”熙云笑嘻嘻地道,凑到婉儿耳边:“有人春心荡漾了哦!”接着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婉儿跺了跺脚,双手掩住羞红的脸蛋儿:“你还说,你还说!”
穿堂过廊,已经熟悉李府格局的李天纵来到前厅,而小厮李吉则跟在身后。前厅宽阔大气,装修精美,两边都是落地长窗,正中悬挂着一副牌匾,上书“浩然正气”,牌匾之下是一篇浩然之诗作,再下面则是一张紫檀供案,案面上有玉瓶、镜子等物。
六根红漆大木柱矗立着,木柱下面是巨大的石狮子柱石,威风凛凛,最上面的一对木桩上雕刻一副对联:“以仁处事,仁既立而家亦有成;以利存心,利未得而害已随至。”这副对联便是李家的家风家规。
厅中摆有茶几木椅,还有几处花瓶盆栽,圆鼓木凳。只见左边上首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蓝衣少年,那少年身穿一件蓝色生员服,头扎方巾,腰束锦带,颇是儒雅。相比李天纵,他的面容较之成熟,长得眉清目秀,倒也是个俊哥儿。
他见李天纵走进厅,便将手中青花茶碗放下,起身迎去:“纵弟,想煞为兄了!”
此人正是司马浩,是李天纵为数不多的真正朋友,司马浩虽年长他两岁,却与他一起入读幼学书院,成为同窗,之后更是兄弟相称,对他甚为照顾。
倘若李吉的情报无误,司马浩倒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李天纵笑了笑,迎上去与之把臂:“大哥,愚弟亦是想煞你了!”
两人一番寒暄,方才落座。见李天纵沏了碗茶,悠然自得地喝着,司马浩心咐,看来传闻不假,纵弟似乎真的变了。他问道:“纵弟,禁足这段日子里,过得可好?”说罢便是一叹,摇头道:“都是为兄害了你,若非我带你前往画舫,纵弟你也不会被伯父禁足一月!”
“大哥无需自责,前往画舫是我自己之意,与你无关。”李天纵以碗盖撇了撇浮叶,悠悠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要感谢这一个月的解足呢。这月里,我想了许多,也看了许多经书,真是有若醍醐灌顶啊!”
司马浩奇道:“可是什么经书?竟让纵弟你茅塞顿开?”
李天纵淡淡一笑:“便是些诸子百经,只是我似乎开了窍,重新读起那些经书来,却有新的见解。不瞒大哥说,纵弟现在已非吴下阿蒙了。”
“那为兄真要恭喜纵弟啊!”司马浩大笑道,眼神清澈无暇,发自内心。他饮了口茶,笑问道:“为兄还听闻一事,不知是真是假?听说那天纵弟在拜师礼上,把张一宗气得吐血?”
想起张一宗浑身发颤,最后被逼得破口大骂、有辱斯文的样子,李天纵不禁哈哈一声,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件事,大哥从何得知的?”
司马浩也是大笑不止,道:“看来纵弟果真开窍了,竟然可以把张一宗那个老顽固气个半死!”
站在两人后边的李吉闻言也笑道:“那是,那天少爷舌战群儒,可真是精彩!司马少爷您不知道,黄夫子、朱夫子他们都差点被少爷说得晕过去了呢。”
司马浩惊了一惊,瞪眼道:“黄夫子最是城府深厚,那只老狐狸居然也险些气晕了?我之前还道他不会参与呢!”他大叹一声:“可惜,可惜!那天不在场,真是憾事!”感叹了几句,他才答李天纵之前所问:“如今临仙几乎人人皆知此事呢。张一宗昂首挺胸地来到临仙,说自家被尊请来当纵弟老师的,可是没过几天,就灰溜溜地走了,大家一打听,就知道纵弟你儒堂气儒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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