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贤叫来朱国斌,好不容易拉开两人,韩斌被打破了鼻子,还流着血,隔着宋闻贤还不停叫骂。
宋闻贤突然大吼一声:“够了!二位要是还要打闹,我便让你二人来做挑头的人。”
这两人看宋闻贤发怒,终于是不再说话,韩斌人缘很差,但毕竟也有几个贴心手下,憨勇和黑炮也管不住他们,除了宋闻贤,他们还真找不出挑头的。
宋闻贤怒气冲冲看两人一眼,才对几人道:“此事就依陈账房说的,找个有树木的小岛靠岸,打来柴火为大当家火化…”
陈新突然插话:“宋先生,方才我还没说完,除了大当家,其他知道住处的阵亡兄弟也要火化,都要送回家,不知道住处的,就安葬在小岛上,做好标记,日后若能寻得家人,总要落叶归根。当日许诺的抢下朱印船的一百两赏银和人头赏银,还请宋先生做主,先发到各位兄弟手上,正好朱印船上也有现银,这是各位兄弟拼命得来的,理当发放,以安人心。死难的各位兄弟,知道老家的,等回去了把赏银和人头银送到各家,至于其他的是否还给补偿,就看几位来定。”
所有围观的人同时愕然的看着陈新,他们从来没考虑过其他几名死亡的人,包括水手们,以前死去的水手都是扔进大海,因这次有大当家和憨勇阵亡,所以还全都留着,只是没人会认为应该送他们回家。
韩斌气得脸发红,他本就认为火化耽搁时间,容易暴露船只所在,现在陈新居然要全部火化,那得多打多少柴火,多挖多少坑。好在刚才疤子那一顿打,他也不敢再乱骂,只是冷冷道:“陈账房这个主意好,但你可知如此要多出多少时间,万一中间被其他海贼发现,你可负得起这个责任。”
宋闻贤眯着眼睛,没有说话,陈新还是淡淡的说着:“这船上每个人,都是娘亲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几十年含辛茹苦,谁又没有爹娘兄弟姐妹,难道二当家认为他们就不该有个念想。”
韩斌道:“他们倒念想了,你把船上剩下的兄弟摆在何处,万一被其他海寇发现,累大伙送命,他们家人又哪去找念想。”
“那二当家能保证不火化就不碰到海寇?我等都是自愿出海,生死有命,若是这怕那怕,还不如在家种地。我陈新做事只凭良心,人家爹娘几十年辛苦养育的,死在这边荒之地,我们就不能花半天时间让他们安息?若真为此送命,那我陈新也认了。”说罢,他站起来转头对甲板上围着的水手道:“大家都听到了,你们愿不愿意有一天死去时,无人安葬你的骸骨,无人带你的魂魄回家?死去的都是你们朝夕相处的同伴,要跟我一起去安葬同伴的,站出来一步。”
朱国斌毫不犹豫站出来:“陈先生,我跟你去。”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十多个水手不顾韩斌恶狠狠的眼光,纷纷站出一步,王足贵对陈新道:“陈先生你说得对,里面有个我们村的,我要带他回家。”
韩斌气得脸色发白,正要跟宋闻贤投诉,却听得宋闻贤在旁边大声道:“不愧是大当家带出来的义气兄弟,也算我宋道石一个。另外,按陈财福说的,把众位兄弟的赏银先发了。”
韩斌瞬间成了化石。众水手却一片欢呼,船上沉闷的空气也为之一新。
第三十二章 小岛黄土
两艘柴水船载着八名水手靠在了岸边,本来福船有两艘柴水船,朱印船一艘,那日接舷时撞坏一艘,就剩下两艘,两艘小船跑了两趟,运上去十一名船员和九具尸体。死去的九人中,只有三个知道老家,都要火化,其他六人便就地安葬。
朱印船抛锚停在海岸不远处,福船上留了近二十人,陈新让黑炮等人用竹竿挂上衣物,搭了些假人放在甲板上,在稍远点的地方戒备。
陈新、疤子、宋闻贤、朱国斌、王足贵、黑炮都在十一人中,还有一个精神恍惚的老汪,他坚持要陪着大当家的尸身,上岸后众人便拿着斧头到一处山丘砍伐木柴,天气炎热,大家都是赤裸上身,只有宋闻贤不顾汗流浃背,仍然穿着衣服,朱国斌拿了大斧头对着一棵树猛砍,其他人拿着短柄斧,砍些小点的树枝。等到朱国斌砍倒一棵树,就上来两人抬着往海滩走去。
“哗”一声,又一棵小树被砍倒,宋闻贤对陈新道:“陈兄弟,我们两人抬这株如何?”
陈新点头答应,跟宋闻贤一起抬着往海滩走去,宋闻贤身体单薄,年纪又大些,抬着很是费力,停了两次才抬到沙滩上,陈新让宋闻贤稍稍休息,去找块石头架起,用短柄斧开始砍截树枝,此时老汪在远处守着几具尸体,附近海滩便只剩下他两人。
宋闻贤衣衫全透,坐在原地不停搽汗,坐了一会后,看着陈新忙碌,口中问道:“陈兄弟方才一番话,尽得人心,不知以前家中是否有人为官吏?”
陈新当然不能说当过办公室主任,一边砍,一边笑着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我家中都是行商的,从未出过官吏,我也只是凭着良心做事,没想过什么得人心。”
宋闻贤感叹一声:“那陈兄便是天生口舌便给,我便不成了,家中虽是出过举人,到我这辈,便只得替人做些押货之事,真是对不起先祖。”
“宋先生文采斐然,定是中过功名的,为何愿出海做这凶险差事?”
“说来惭愧,确实中过秀才。”
“那为何宋先生不继续考个举人?”
宋闻贤摇头道:“在下得中秀才,便出门游历,途经河南山东等地,所见都是连年旱涝,一路耕地荒芜,蒿草人高,农村人家只余十之六七,少者十之三四,想那朝廷诸公,地方父母,皆是科举高中之人,却为何不见孔孟所言之盛世。”
陈新听他说及敏感言辞,微觉奇怪,按理说这宋闻贤一路表现得颇为圆滑,丝毫不像个交浅言深的人,不由停下来,反问他道:“那宋先生是否觉得孔孟之道无可学之处?”
“倒不尽然,于身或是至理,但却未必有用于国,现今执异议者也众,是以我又游历泰州,学习阳明心学。”
“那宋先生又有所得?”
“非也,不论理气之说还是心即理,都不是我要找的,万千百姓,衣食住行,林林总总,纷纷扰扰,世间万象是否一个理字道得清,道得清又是否做得来。我或许是天分太低,道不清也做不来。心灰意冷,也不愿再去学些道不清的东西,但苦于无钱吃饭,干脆作了个幕士,这才来了这船上。”
陈新看他流汗太多,递过刚打来泉水的水壶,一边说:“这些东西或许只有阳明先生这样的天才才能明白,宋先生何必执着如此。便如这火铳,我只需提出要求,百步杀人,至于如何炼铁炼钢、打磨铳管,是工匠的事,我就不需要懂。”
宋闻贤猛灌几口山泉,呵呵笑道:“陈兄总能说出些不同的道理,现今大当家一过,陈兄以后有何打算?”
陈新道:“现在还没想,等回了天津再看,如果还是走海,到时还要请宋先生多多照看。”
“陈兄弟文武双全,定非池中之物,他日一飞冲天之时,请陈兄照看才是。为兄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当日上船之前,大当家曾请我考校陈兄,可知我如何跟大当家回话。”
“不知。”
“我对大当家说,陈兄弟确是读书人,却未必中过秀才,但为人可靠,心思灵巧,做事沉稳,可堪大任。”
陈新讶然道:“宋先生太夸奖了,但为何说我未必中过秀才?”
“无论陈兄弟有没有中过秀才,我也当陈兄弟是好友,在此不妨提醒陈兄一二,陈兄虽识得许多字,但以陈兄用笔的手态,不像长期用笔之人,我看大当家也早有所怀疑,后来陈兄与我互道姓名时,未说自己的表字,凡中过功名者,鲜有无字的。”
陈新确实没想到这些,这便是自己习惯上的硬伤,而宋闻贤专在这个没有旁人的地方讲,可见并无恶意,苦笑着对宋闻贤道:“多谢宋先生提醒,在下身世确有难言处,不便相告,若是还有什么错漏,请先生一并指出。”
宋闻贤接着道:“后一日,我与你在舱中点货时,曾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智’,是我故意说错的,此语其实应当是‘友直,友谅,友多闻’,出自《论语。季氏篇》,陈兄若是考过秀才定然应当读过,但陈兄并无诧异之色,由此可见陈兄这秀才…”
陈新心中暗暗叹气,表字还可以编一个,这些东西就没办法了,自己总不能把这时代的科举教材背下来,看来以后还是不要乱冒充读书人的好,免得漏洞太多,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接连被大当家和宋闻贤识破,也不敢再小看古人。
拱拱手对宋闻贤道:“多谢宋先生了,宋先生对大当家的回话也是用心良苦。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要先生一句话,在下绝不推辞。只是宋先生从上船便对我关照有加,不知在下是如何入了宋先生法眼?”
宋闻贤笑眯眯的,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陈兄弟谦逊好学,善与人相处,才思敏捷,武可上阵杀敌,文可识字算数,或许其他文人眼中都是微末之技,但为兄恰恰认为都是经世致用之学,这个世道,光会吟诗作赋有个屁用,以后若为兄无钱吃饭,来投靠老弟你的时候,还望记得为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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