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括自是不知晓这些的,随陈掌柜一路走来他只觉这揽月楼果然名不虚传,大气之余又不失细腻精致,实在为王公勋贵的好去处。
陈掌柜早已将高适身旁的王校尉一行人,安排至一楼大堂靠窗的雅座处。此刻的他只想赶紧把高适领到长安轩复命,却见得李括脚步慢了下来,一时间急声道:“我说李公子,公主殿下还在等着呢。这酒楼您要是想看,筵席完后小老儿包您看个够,只是此刻还请速速随小老儿前去参见殿下。”
李括知晓陈掌柜心情,苦笑着拱了拱手便朝楼上走去。
轻回两转,淡折三巡,高适一行人便来至小楼三层。
经由陈掌柜引领,高适一行人来至一间题有长安轩匾额的包房前驻足。陈掌柜上前跟守卫两侧的侍卫交谈片刻,便见竹门轻启,一股龙涎的清香顺着风流从屋内飘来,直叫人心旷神怡,再无烦躁之感。
待进入阁宇之中,李括才真切的感受到这轩室占地之广,布局之奢华。
从竹门至玄台,清一色的波斯地毯平铺在偌大的轩室中,沿着主客尊卑的序列整齐的摆放着十数个上好楠木案几,环壁四侧多是六朝时的金石字画,都用金丝框表了起来,串上了流苏挂在墙间。轩室的一侧甚至还用帘帷充作屏风隔出一方小间,隐约可以窥见一方雕栏漆画大床,衾香弄影美不胜哉。
而此时十数个案几间仅仅有两方坐有主人。北面上首案几后坐着的是一个柳眉如月,朱唇如砂的青年女子。只见她身着一身鹅黄色宫装襦裙,头梳堕云髻,脸涂流红妆,正慵懒的半倚在案几上。虽是如此,但眉目中仍透出一股凌厉的高贵气质,想必是玉真公主无疑了。
而她身侧那方案几后则跪坐着一名年约不惑的儒士。只见他一张国字脸上,慈眉善目,厚唇阔鼻颇有佛气。一袭淡青苏纹提花绸深衣,配上素色紫衫半臂愈发衬得面冠如玉。从他不时与玉真公主的眉眼互动可以看出此人定深得玉真公主的青睐。
思至此处,却听得玉真公主轻启朱唇道:“想必这位便是哥舒翰大帅帐下的高适高达夫了吧,玉真久仰大名,今日筵席还望先生莫要拘礼,尽兴为妙。”
高适闻言上前朝玉真公主躬身轻施一礼道:“公主殿下言重了,方才是达夫莽撞了。承蒙公主不怪,高某人当自罚三杯以谢罪。”
说完竟从一侧的案几上自斟琼浆三杯,连饮而尽。
“哈哈,殿下我就说这个高达夫不是世俗之人,定不会拘泥那些陈规定矩。这下您放心了吧。”
那中年男子见高适如此爽朗也是豪气顿生,拍掌大笑道。
高适眉毛轻挑了挑,随即笑道:“这位便是辋川之主王摩诘吧,高某人久仰大名,今日得闻一见确实不枉此行。说来也巧,前几日张九(注4)还想拿自己的临的一帖《兰亭序》换你的《积雨辋川庄》这下我刚好帮他讨个人情!”
注1:瓷马愣:陕西方言,即不机灵,迟钝。
注2:玉真公主:玄宗同母胞妹,后出家至玉真观,甚的玄宗怜爱。
注3:昆仑奴:据记载昆仑奴个个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踏实耿直,贵族豪门都抢着买为仆人。
注4:张九,即草圣张旭。流云超喜欢他的字,故而让他出来打酱油。
第九章 城南(九)
“好你个高达夫!”
没想到高适如此随性,王维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首道。“张九若是想要与我切磋画艺大可闲步到终南山下,毕竟王某人就是再穷也不会连一幅画都送不起。你这高达夫分明就是想从我这里打秋风,也罢也罢,只要你肯为殿下击剑而歌一曲,王某人便将《积雨辋川作》赠予你!”
听王维说的诙谐有趣,被说破心思的高适也不以为恼,笑道:“这有何难,只是我这击剑而歌毕竟不似琴瑟柔美,需一人吹箫而伴,便由我身边的世侄李括担任吧。”
玉真公主听二人说的兴起,侧首掩面笑道:“如此甚好,本宫早就听闻高书记击得一首好剑,配以这名俊公子伴箫,定然别有一番风味。”
话已至此,高适也不多言他,冲李括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一同助兴,便起身来至长安轩正中的空处。不一会便有侍卫将表演所用的舞剑和清箫送至。高适随手接过清箫转递给李括,自己则是抽出随身佩剑,轻击两声以试音色。待一切准备妥当,高适便朝玉真公主顿首轻点示意可以开始。
李括忽被高适拉来伴箫起初有些错愕,但他随即便平复了心境随意的吹起了一曲自己最擅长的《苏武牧羊》一时间清音绵绵,宫商交错,整个长安轩仿若幻化为青山幽谷,众人听得入神,不时击掌相合。新添的龙涎顺着横梁漫至阁顶,随着窗外送入的清风肆意的飘散舒展,将整座轩阁浸的如仙似幻。
李括却未注意到众人的表情,轻抿薄唇,气送丹田,仿佛自己真似置身山谷,与清风明月相伴。只听长音绵绵,幽然如关山之月,玄策似天朗之星。其中愁苦寂寥皆从一洞长箫而出,世间百态般若如此,不禁让人感慨万千。
伴着一抹高挑的颤音,高达夫出剑,这一剑急如清风,快似闪电。剑锋由天至地,由里及表透出丝丝寒气。顺着这抹寒气,高达夫击剑而歌。铮铮铁骨触及一柄青霜,在这一刻似乎起了共鸣。悲如羌笛清怆,忧若连角逡凉。仿若塞上孤月清影下一个七旬老翁手执汉家旌旗,朝南远望帝都却只闻得孤鸿一声长鸣。
李括的箫声此时亦变得悲怆萧索,一时高音绕梁,环诉寰宇,颇为壮丽。似是商量好一般,箫剑相伴,时而沉郁清哀时而高亢奋进,听者只觉置身茫茫大漠,任由那逡默寒风呼啸着从脸侧划过,吹过祁连,吹至阳关,吹向那一世繁华的长安。其音靡靡,闻者无不为之动容。丝绸古道上往来商队清逡的驼铃声,叮当轻响有如大圣之所的梵音由远及近触及戍边士卒的心扉,奏出一曲人世的颂歌。古城阳关的匾额泛着油羊灯的枯黄,伴着飘落的片片残叶,掺着乔巴山携裹来的点点尘沙,拼凑出一张大漠古塞长河图。
箫声愈发清肃,踩着符点,仿佛能看到驿站侧扬尘远遁的骏马,边城校场外随连角而起戈的戍卒,丝绸古道上伴日月而行止的商旅行人。
正值众人浸在这长卷古图中,却忽闻一声青锋长鸣,似银瓶乍破,如润玉碎节。画中之景戛然而止,那古塞,那长河,那长安皆是化为三尺丹青,任岁月涟漪,时华境迁,一切最终都归于静默。
“好!”
沉默片响后,王维率先拊掌打破了沉寂。“世人都道你高达夫击得一手好剑,起初我还以为有盛赞过誉之嫌,今日一观王某竟有一遇达夫误终身之感。三尺青锋,击剑而歌在你高达夫手中不过拈花一朵的自得,连我这旷居山野的隐士都不得不赞你有魏晋名士之风了。”
高适闻听此言,轻捋胡须道:“高某人不过图一自娱之乐罢了,当不了摩诘这般赞誉。不过能得辋川居士之大作,高某人亦不枉今日之行了。”
见二人说的有趣,玉真公主长袖掩面轻笑道:“高书记果然名不虚传,右丞输的不冤。不过本宫却觉得这位伴箫的小郎君功力好生了得,本宫竟被他吹到了情暖之处。不知这俊哥是谁家公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之才。”
高适闻言微微拱手道:“回公主殿下的话,我的这位世侄可是适之的独子括儿,若细算起来,他还是您的本宗晚辈呢。”
“哦?”
玉真公主侧首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李括几眼,柔声道:“可是左相李适之的独子李括?左相与本宫算同辈,括儿这孩子叫本宫一声姑母倒也不为过。”
李括闻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大喜。他微撩下摆,冲玉真公主所在的上首行了一晚辈大礼,朗声道:“姑母在上,请受括儿一拜。”
玉真公主见这小郎君如此懂礼,甚感欣慰,微微摆手示意道:“括儿无需多礼。今日是私宴,无需尊君臣之礼,尽兴便好。”
李括虽极力压抑心中之喜,但少年心性,喜悦之情早已溢满脸颊。搭上了玉真公主的关系,德子多半就有了救。虽说他对德子的鲁莽多有不满,但毕竟是从小玩大的好兄弟,能让他早日脱离囹圄他心中也是多一份慰藉。
见席间一片荣乐和美之态,王维拊掌道:“不如我们便行酒作诗可好?接不上者罚酒三杯。”
玉真公主见大家兴致正盛,也有一展诗才之意。只见她罗袖一挥,轻咳一声道:“如此甚好,便从右丞起诗吧。”
王维轻捋胡须笑道:“今日春花软柳,佳人如玉。吾便随性赋诗一首。”
说完便起身朝窗侧走去。轻起窗枝,见屋外落英缤纷,诗性大起。顿首瞑目,王维拂红花沉思片刻而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注1)”
高适闻听此诗拊掌叫好道:“好一首红豆诗。红豆寄相思,双栖梧桐枝。只是这株红豆是在盼着谁人?摩诘用情之深,达夫佩服!”
玉真公主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犹疑,随即便被溢出的笑容所掩映:“看不出右丞还真是枚痴情种子。不过红豆虽美,终有老时。彼岸之花虽极尽浓艳,但终有凋时。待得相思成垢,却只能看得伊人泪浣春袖吧?何不与伊人执手诉情深,共度一生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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