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大锤砸了砸拳头道:“将军,这些吐蕃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他娘的杀了算球!”
李括眉毛微皱了皱,面颊上的肌肉不住抖动,终是面色一沉道:“杀!”
濮大锤挥舞着手中铁锤道:“都尉大人有令,吐蕃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部杀光,不留活口!我们去救自己的同胞,去抢回我们的东西!”
六百唐军如一支利矢插入吐蕃人搭起的营盘中,掀起滚滚黄沙。
“唐寇,是唐寇!”
族长冲出帐篷,见到几百名唐军轻骑兵朝自己冲来,忙大声用吐蕃语呼喊。但族中的精壮男子都出去打仗了,如何会有人响应迎战?
族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脖颈一凉,人头已被砍飞。临死前,他隐约看到来人黑盔黑甲,横刀映空。
唐军在吐蕃营盘中一阵冲杀后,二百五十余名吐蕃族人已全部被斩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六百骑风卷残云过后,只余几簇尚未熄灭的篝火……
仇恨就像一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疯狂的生长蔓延,不再受人的理智所控制。在这支唐军看来,他们的行为无可厚非,血债血偿,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天色黑尽时,李括一行人回到了伏俟城密林深处的驻地。
熊熊的篝火点亮了夜空,新拾来的枯木在烈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犹如死人骨头炙烤时发出的呜咽。李括倚坐在一抔土堆旁,望着如黑漆般沉寂的夜空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
在吐蕃人的营帐中,他们找到了最需要的吐蕃军甲。吐蕃实行全民皆兵的国策,几乎每个成年男子战时都要从军。这个部落的精壮男子外出戍军,却留下了一些废旧的皮甲,正好为唐军解决了衣物甲胄的问题。
只是吐蕃守军真的会被自己骗过吗?夺下青石堡后伏俟城中的守军真的会被诱骗出城吗?全歼伏俟城守军后自己又能顺利烧掉吐蕃粮仓吗?一连串的疑问压得少年喘不过起来,可是他却不能退缩,也不会退缩。自从他主动请命,翻越霭霭赤岭来到青海西畔做哨探的那一刻,他就不会后退半步。
这是一种承诺,对惨死在长城堡袍泽的承诺;这是一种责任,身为大唐男儿保家卫国的责任。
“窦青,都查探清楚了吗,这些女子当真都是陇右的唐民?”
李括抬了抬头,朗声问道。
“回将军,他们确实都是陇右人。我从军前也是廓州一带的庄稼汉,这口音跑不离!”
窦青摸了摸脑袋,喜声道。在异国蛮荒之地遇到乡党(注1)比什么事都来的高兴,何况己方还获得了一批吐蕃军甲,这样一来夺得青石堡的可能性又大了不少。
“嗯,她们都是受了苦的人,下令全军士兵不得欺辱她们,违者以军法-论处!”
少年的声调提了提,提醒道。
“末将遵命!”
窦青一抱拳,回声道。
“那个千夫长那里没什么问题吧?”
李括望着西首,叹了一口气。吐蕃人向以悍不畏死著称,何况又是军人。若是那名吐蕃千夫长假意诈降,关键时刻却反戈一击,那名自己和这六百弟兄都将万劫不复。
“哼,我还当他是条汉子,谁知却是一个提不起来的软骨头。我只吓唬吓唬了他,那便什么都依了。”
谈到那个吐蕃千夫长,窦青不屑的撇了撇嘴。甘心被俘的大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吐蕃人亦是如此!
“希望如此吧。”
少年出神的望着远方,苦苦一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到底,临至拼刀子靠的还得是自己的弟兄!”
注1:乡党:陕西方言,乡亲。《逸周书·官人》“君臣之间,观其忠惠;乡党之间,观其诚信。”
《汉书·司马迁传》“仆以口语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污辱先人。”
第二十八章 边戎(三)
暮春的清晨,乳白色的雾霭升腾起来,层层叠叠将青石堡携裹其中。
堡塞中一间石室内,一个肤色黝黑身材魁梧,身着褐红色皮衣的吐蕃军官正搓着双手,热着一碗青稞酒。在他身边的床榻上,倚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汉人女子。那女子嘴角泛着血丝,正死死的盯着这个吐蕃军官,似乎那军官再是靠近一步,她便要拼个鱼死网破。
这名吐蕃军官叫禄永高,是一名百夫长。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掳掠来的唐人,身份低贱,所以即便他屡立战功也无法升至高位。前些时日他又得罪了上司,便被贬到这青石堡中做堡主。这青石堡位于青海西畔,乃是吐蕃腹地,如何会有唐军?这个任务纯粹是个卖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偏偏他却无可奈何!每天的日子便是喝酒,猜拳玩女人,想想也是无趣。
说到玩女人,禄永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吐蕃娘们个个都是皮肤黝黑,肤质粗糙的赔钱货,玩久了便没了意思。前些时日好不容易,从大非岭搞到了一个唐人女奴,本想换换口味,好好泄泄火。可谁知这个娘们不识好歹,竟然誓死不从。就在自己把她按倒在床,欲泻邪火时,她竟然像头豹子般扑了过来,狠狠朝自己下体咬去。禄永高一时大惊,忙系紧裤带,迎面便给了这女奴两个嘴巴。
被她这么一闹,禄永高自是意兴全无,索性匆匆换好衣服坐在胡凳上烧起了老酒。
“别哭了,再哭老子把你赏给弟兄们玩个够,看你还他娘的立不立牌坊!”
禄永高被那女奴的哽咽声惹得心烦,顿了顿酒碗,呵斥道。
那女奴却是无所畏惧的扬了扬头,轻蔑的瞟了禄永高一眼。
“你!不可理喻!”
禄永高被女奴激的一时竟是语噎,愤恨的挥了挥衣袖夺门而出。
禄永高说出那话只是为了吓吓那女奴,他才舍不得把这么个标致的小娘皮拱手送出,便宜了那帮兔崽子。
唉,走出石室,禄永高长叹一声,嘴里的浊气一出口便凝成了白烟,打着圈朝远处散去。
禄永高对这些唐人的心态极为矛盾,一方面他身上流着唐人的血液,一方面他又是吐蕃的军人。有时他都会感到困惑,自己到底该站在谁的立场上?
“守备大人,守备大人,东边来了一支骑兵!”
一个吐蕃副官凑近身前,低声道。
“嗯?骑兵,是唐军?”
禄永正在思忖,被副官惊到,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那副官见自家守备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他还在念着昨夜那女奴酥软柔滑的身子,挤了挤眼,嘿嘿一笑道:“怕若是唐军,守备大人也愿醉倒在温柔乡中吧?”
禄永高没曾想这小子竟敢拿自己开涮,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斥骂道:“少他娘的跟老子废话,快点说正事,贻误了军机老子先斩了你。”
那副官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努了努嘴道:“应该不是唐军,我看他们是从伏俟城方向来的,大半是来换防的戍军。”
禄永高脸上瞬时拉下一条黑线,虽然这个青石堡守备让他做的很窝火,但至少他还经经营着一小块势力。但若是有伏俟城中的兵勇前来换防,自己精心提拔的手下难免会被顶替。事实上,虽然吐蕃有军队换防的制度,执行的却不彻底。说到底,是因为吐蕃还是一个部族组成的国家,为了与各部族达成妥协,赞普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可是为何忽然会有军队前来换防?莫非赤岭那一线压境的唐军只是幌子?
禄永高满腹狐疑的来到石堡垛口,抻着脖子朝东首望去。那确是一支吐蕃轻骑兵,准确的说他们皆是从伏俟城而来。
这支吐蕃轻骑兵很快便到了堡塞城门口,一个身着银色锁子甲的吐蕃千夫长高声喊道:“奉伏俟城主之命,我等特来换防,请速开城门。”
禄永高摆了摆手回道:“你们既是从伏俟城中而出,可有伏俟城主的亲笔文书?非常时期,在下必须谨慎起见,以防有唐军奸细混入。”
那吐蕃千夫长闻言大怒,挥了挥马鞭指着禄永高骂道:“禄永高,你好好睁开眼睛看看老子,我是不是唐军奸细?”
禄永高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终是认出那军官,一拍脑袋道:“原来是扎西拉大人,快快开启城门,将大人迎入!”
“守备大人!”
副官见禄永高如此大意,忙劝道:“您想清楚啊,他们不给您看文书,必定心中有鬼。”
禄永高却白了副官一眼:“能有什么鬼,这支部队的统领是扎西拉大人,他可是铁刃悉诺罗将军身边的红人。况且这支骑兵军容齐整,甲胄齐全。你该不会说他们是一群唐人,翻过赤岭假扮的吧?”
“大人,大人!”
副官急的满头大汗,紧紧的拽住了禄永高的衣角。
禄永高却是甩开了他,不耐道:“在这青石堡,我是守备。还轮不到你来替我做决定。”
他可不想错过讨好扎西拉的机会,虽然他只是一名千夫长,但他却是铁刃悉诺罗将军的直系部属。铁刃悉诺罗是何许人物?他可是达扎路恭总督的爱将,搭上了这条线,自己的官运还愁吗?
想到此处,禄永高打早起由女奴造成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乐呵呵对扎西拉道:“将军请稍等,我这就命人打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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