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能够安于平静生活的人,也许戎马一生对他便是最佳的结局。
当然,卢嵇的救命之恩他一直记在心间。他田承嗣虽没有读过几本圣贤书,但人世间最基本的情理还是懂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快意人生,当是如此!
“啊,是田老弟啊,没想到你竟然成为了范阳城的军将!”
卢嵇在此地遇到故人自是心情大好,只微微一笑道:“这范阳城往日也似这般冷清吗?如此戒严,岂不是断了百姓的活路吗。”
田承嗣长叹一声:“卢大哥啊,你有所不知。似范阳这般北疆重镇,必是不能像中原州府治理的。若无战事还好说,一旦进入战时,兵马调度,粮草供给哪样不是至关重要?若不行戒严之法,任百姓随意买卖,岂不是给繁杂的军务添乱,贻害军情吗?”
卢嵇本就是没事搭话,此刻见田承嗣如是说也就打起了官腔拱手道:“田老弟说的是,只不过以愚兄之间。与契丹这一仗我们是必须打的。突厥人不臣之心久矣,若任由这么个野狼匍匐在我大唐北疆,岂能安天下之心?”
田承嗣摇了摇头,苦笑道:“卢大哥啊,话是这么说。但打仗不是逞一时之勇。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契丹人背靠草原,有数不完的牛羊供给,不得已时还可杀军马以充饥。反观我大唐朝,若从江南调粮,少说也得旬月。而若战事胶着,这粮草供应不上,将会是一场溃败。我大唐朝赌不起这样的大局啊。”
卢嵇还欲争辩,田承嗣早已摆手道:“卢大哥,此事无需再论。当下你且好生歇息。待我向安大帅汇报完军务,便将你引荐给他老人家,卢大哥意下如何?”
卢嵇怔了一怔还是点头道:“一切由田老弟安排,在你这地界上愚兄敢不承命?”
轻拍了拍卢嵇的肩膀,田承嗣大笑道:“如此甚好,想必大帅见了大哥亦会赞不绝口的。”
微微拱手,田承嗣退出了大厅,卢嵇在府中亲兵的引领下来到了为他准备的一间靠西的厢房。
推门而入,屋子却是布置的精巧别致。雕花的屏风后是水曲柳的整套桌几。陪饰的胡凳为这小巧玲珑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粗犷。将随身佩剑置放于案几上,卢嵇索性卧躺在一张胡床上。回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卢嵇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疑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田承嗣有些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但他又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心下烦闷,卢嵇将桌上的一杯高昌葡萄酒一饮而尽,长吁一口气。
正欲宽衣解带,小憩一会,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第三十六章 始乱(二)
卢嵇心中咯噔响了一声,抓起案几上的佩剑深吸了一口气便向门前走去。
“老爷,你看啊,咱们的住处被围了!”
那护院名为卢钊,只见他奋力一抽,横刀已是出鞘。他娘亲重病时受到了卢嵇赠寄的银钱,这才治好了恶疾。就凭借自己一月两贯的月钱,不知何时才能偿还的清。既然无法在银钱上给予老爷更多的报答,自己就理当更加卖力的护卫他老人家。
如今他们主仆二人来到千里之外的范阳,老爷随时都有可能遭到安禄山的毒害。不过,既然老爷信任自己,他就会护卫他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卢嵇顺着卢钊的指引向木门处望去,只见数个人影在酸纸窗外不停穿梭闪烁,不时传来刀鞘与刀刃相撞发出的叮叮声。
莫非安禄山真的起了反心,要杀他祭旗?
不会,不会,这范阳城中有田老弟一份席位。便是凭着自己和他的关系,他也绝不会看着自己被安禄山斩杀。
可是,可是,若不是安禄山动了杀机,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甲士。
突然木门大开,走进一队手捧木箱的仆奴。……
节度使府,内宅。
安禄山阔步迈入书房,见契丹使者正兀自踱步,笑声相迎道:“远方来的客人,长生天赐予的朋友啊。你是冬日的春风,久旱的雨露。请允许我用最尊贵的礼仪招待你,以表达我对神狼子孙的敬意。”
那契丹使者接受可汗之命前往范阳商谈结盟之事,被安禄山晾了足足两日,他正不住咆哮,质疑安禄山待契丹不尊,安禄山就派人通知他要在内室书房接见他,直让他一时手足无措。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点在契丹人身上亦得到了很好的验证。这个使臣听了一番奉承话后是颇为满意,脸上的阴云逐渐散去,用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和声道:“节度使大人客气了,只是我家可汗的要求节度使大人迟迟不能满足。不知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因此特地拍某前来探望。”
这话本就说的极为霸道,在加上契丹本就是是安禄山曾经的手下败将,副将史思明竟是一时气涌,正欲上前驳斥,安禄山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袍袖。几番挣脱不得,史思明竟是一甩衣袖,拂尘而去。
安禄山见场面如此尴尬,只得赔笑道:“使者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某对可汗可是忠心耿耿。只是最近边关查的很紧,那批军械怕是得拖些时日了。”
那使者兀自一笑道:“您安大人怠慢我乌托尔倒是没有什么,只怕这话传到可汗那里,那批军马就不能如期抵达范阳了。”
安禄山搓着手掌冷笑一声,竟是捉住了乌托尔的肩胛,似拎小鸡似的将他拎了起来:“乌托尔使者,可汗那里暂且不说,但我想您是暂时回不去漠北了。我想您千里迢迢来到范阳,定是极得契丹可汗的器重。若是谈成了这事,于你我皆是有利无弊,你回到范阳更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该是不愿在这范阳苦寒之地度过余生吧。”
这句话说得恩威并济,那乌托尔被说到痛处竟是满面通红。他向安禄山投向了求助的目光,但之前这个谦卑有礼的节度使大人竟是轻咳一声,说道:“阁下若是不能配合某,有些事某也是无能为力啊。要知道马匹之事我们是和可汗说好的,此时变卦,岂不是看不起某吗?”
这乌托尔亦是圆滑世故之辈,方才是因为被情势所镇故而有所慌乱。慢慢平复心境后,乌托尔已看出了问题的关键。这安禄山对这批战马是极为渴求,如若不应承与他,怕是自己真出不了这个范阳城。契丹虽然强势,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此时自己在安禄山的地面上,虽然贵为契丹使臣,但还是低调为好。
思量之后,乌托尔换了一副谦卑的语气,赔笑道:“节度使这是哪里话,可汗也只是等得有些着急,如若大人能尽快将军械送到于都斤山,某在这里保证大人所需的战马能如期抵达范阳城的军营。”
安禄山见乌托尔示弱,便顺势说道:“如此甚好,阁下初来范阳,我这个主家总要尽些义务。你先安心在府里住下,改日我自当亲自陪阁下游览一番这范阳城。这范阳城虽不如两京繁盛,但在这河北道一带也算的是头面城池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乌托尔虽心中不愿,但情势所迫,不得不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
安禄山轻拍了拍手,自有仆从上前。无需多言,乌托尔便随着仆从离开了厅堂。
见乌托尔已走远,安禄山轻叹一声:“思明啊,你方才还是太过冲动了。他再怎么说也是契丹的使者。若是放在从前倒也没什么,毕竟契丹人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但现在皇帝老儿对我起了疑心,怕是我们得提前起兵了,眼下我们是继续这批马匹啊。他契丹人是趁火打劫也好,是趁人之危也罢,我们不得不放低姿态!”
史思明却是有些不耐,埋怨道:“大哥,你是一镇节度,怎能对那蛮夷失了身份?要我说,就该拒绝他们的无理要求。如今朝廷对我们起了疑心,我们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他们贩运军械,他们却还怨声载道。就说上次他们送来的战马,质量参差不齐,能有几匹达到他们承诺的质量?虽说如今昏君无道,但依小弟愚见,咱们再怎么反是咱们中原的事,为何要将那帮蛮夷引进来?若是出了差池,让这些夷狄钻了空子,我们岂不成了华夏的罪人?”
安禄山摇了摇头,叹声道:“思明啊,你在我这里从事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就是不懂我的心呢?如今我们示弱。昏君虽然昏聩荒淫,但仍是正统的天子,凭借我们的实力贸然起兵只能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借助契丹的实力也是迫不得已,况且他们所要的也仅仅是些钱财女人。我们只是暂时借助外力,等定鼎建朝后自会除去这个心腹之患。大丈夫当忍一时之辱,这点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可是我们是大唐之人,却要向契丹人示好,我想想都来气。这岂是大丈夫能做出的事?”
史思明见安禄山言以至此,竟是将心中所想尽数吐出。
安禄山闻听此言,微怒道:“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你若只图慕那些虚名,又怎么能称自己是大丈夫。思明,你太让我失望了。也罢也罢,只是契丹之事一出对我们已是颇为不利,依我之见,计划得提前进行了,你还是待在节度使府好好反省反省吧!”
说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史思明呆立在厅堂正中。
第三十七章 始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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