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多想,拿下石原后便支起棚伞,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咱们陇右男儿的命金贵着呢,容不得你这般糟蹋。”
听张守瑜说的如此动情,吴海眼圈一红道:“张头儿,你……你……谢谢你!”
七尺汉子念了良久才憋出一句蹩脚的话,牙齿已抿破了嘴唇。
“去吧,大老爷们的别哭哭啼啼的!”
张守瑜冲着吴海的臀上佯踢了一脚,高声笑骂道。
“末将去了,张头儿,您多保重!”
说完吴海便转身阔步朝山脚迈去,背影带着一丝落寞。
张守瑜轻叹一声道:“二团校尉陶成听令!”
“属下在!”
陶成拱了拱手,回声应道。
“我命你率一千刀盾手搬着石块紧随吴海后面,一旦他拿下了石原,便立即上去接应!”
“这,就这么简单?”
陶成难以置信的盯着张守瑜,眸子里满是惊疑。
“叫你这么做就去照做,哪他娘的这么多废话!”
张守瑜心中烦闷,声音里夹着不少怒气。
“是!”
虽然不明白张守瑜为何会让自己搬那么多巨石到石原上,但他相信张头儿!他是个军人,军人只需要服从!
“去吧。”
张守瑜点了点头,眼里满是疲惫。
“三团校尉,李……”
说到一半,张守瑜才意识到李括此时已经单独统领一营之兵了。
清了清嗓子,他复道:“三团校尉王子霖,我命你率四百精兵将轴转车运送到石原上,可有问题?”(注1)
那王子霖本不是他的下属,乃是哥舒大帅临时调拨给他的。故而他才会用如此语气‘商量’,但若是他不识趣,那就不要怪他张守瑜冷面无情了!
“末将得令!”
出乎他的意料,王子霖答应的颇为干脆。
“嗯。”
轻应了一声,张守瑜摆了摆手示意王子霖前去准备。
兀自苦笑一声,他抬首望向了北方。
只希望他一路平安抵达九曲城,能不能夺下石堡城就要看这支奇兵了。
远远望去,六百多名唐军似蚂蚁一般攀附在石壁之上,匍匐着朝几十丈外的石原挪动。他们腰间都绑着一个蛇皮布袋,里面装的是清一色的铁楔子。这玩意儿虽然长得丑了点,可却实足派上了大用场。当初,张头儿命军铁匠连夜打造的时候大伙儿还不明所以,等到真攀附在赤岭绝壁上才恍然大悟。
茫茫赤岭,尽是险峰绝壁。即便大伙儿这会只在山脚攀附,石壁的角度也达到了六十多度。最恼人的是,这石壁生的颇为光滑,几乎寸木不生。大伙儿空有一身好力气却无用武之地,直到自家校尉让大伙儿从布兜中掏出铁楔子,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
赤岭上的石壁虽然光滑,却还是有些许缝隙,大伙只需将铁楔子插到石缝之中,再用刀把子狠狠的敲上几记便能定个严实。
踩着这铁楔子,扒着这铁楔子,大伙儿便如同入水的游鱼,立时来了劲头。
谁说赤岭险不可攀,还不是事在人为?
“小九儿,你咋也跟着颠儿过来了。小碎娃子一个,也学老爷们来沙场上挣功名?”
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兵抬腿试了试石壁的硬度,见没有松动的迹象,狠狠的钉入一枚铁楔子。
“谁是碎娃子,我都十,十九了!”
这唤为小九儿的唐兵看模样也就十七八岁,稚嫩的面庞上满是倔强。
“哟,小九儿都是大人了,那你尝过女人的味道没有。那滋味,哟,直爽的人筋骨酥麻噢。”
有心缓解心中的恐惧,那唐兵主动搅起了浑子。
“不就是女人嘛,有什么稀奇?我娘亲在蓟县就给我娶了一房媳妇,等我这次回家就圆房!”
小九儿扬了扬眉毛,声音里满是骄傲。
“那敢情好啊,女人的味道,那可是多少山珍海味都换不来的。”
老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手中却是并没有停下。他遇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寻摸了半天竟然没有发现一处缝隙。
这可咋办哩,莫不成还原路退下去,再寻摸个新道道儿?
正自想着,他却觉得头顶一股劲风袭来。
“小心!”
小九儿声嘶力竭的高喝道。
可是已经太晚了,当老兵抬首望去时,只见一个几百斤的滚石呼啸着朝自己面门砸来。他的瞳孔急剧放大,写满了惊惧。巨石碾压着砸了过来,扼杀一切阻挡它的东西。它一路翻滚,碾断了铁楔子,更碾碎了老兵心中的希望。
顷刻间那老兵便成了一团肉酱血水,粘连在巨石上向山下滚去。
“大劳哥!”
小九儿小小的胸脯起起伏伏,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咬了咬嘴唇,他抬首瞥了一眼高扬的吐蕃军旗,只觉胸中燃起一团怒火。
“吐蕃蛮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小九儿拔出一枚铁楔子,狠狠的砸进石缝中。
注1:轴转车:车上定十二石弩弓,以铁钩绳连,车行轴转,引弩弓持满弦牙上。弩为七冲,中冲大箭一,镞刃长七寸,广五寸,箭杆长三尺,围五寸,以铁叶为羽。左、右各三箭,次小於中箭。其牙一发,诸箭齐起,及七百步。所中城垒,无不摧陨,楼橹亦颠坠,谓之车弩。(见《通典》卷一六零)
第七十三章 石堡(二)
往往战争之中最为伤人的不是兵刃,而是因生命之卑微渺小所带来的巨大失落感。
任何个体在战争之中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支羽箭,一块滚石便能在顷刻之间终结一个鲜活的生命。当你直面战争的残酷却无能为力时,那深深的空虚和愧疚感便会萦绕在你身旁。
报仇?报仇!
这似乎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只有通过报仇被伤害者才能重新找回自信,证明自己不是弱者。
近千名唐军在校尉吴海的带领下奋力朝几十丈外的石原爬去,他们已没有选择,只有夺下那片中间地段才能在绝处拼出一线生机。
无数的巨石、滚木顺着山间石壁滚落下来,砸在身旁的袍泽身上。被山石砸到的唐兵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变成了一滩肉泥,包裹在石面上滚下山去。淅淅沥沥的血液涂了一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煞气。
吴海苦笑一声,却是并没有抱怨什么。作为一名百战老兵,他当然知道攻城战的严峻。就算要攻占一座中原的城镇,也要有守军十倍的兵力才有把握,更何况这寸尺寸险的石堡城!自古以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战争的胜利不是建立在无数底层士卒的亡尸上的?
他是大唐的军人,既然被选择为先锋官,所能做的就是在完成统帅交给任务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保证自己和袍泽的周全。他当然知道这个任务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将会死无全尸,但他却不会去逃避。
他吴海不是圣人,当然不会为了帝王将相的宏图伟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他吴海也不是见钱眼开之辈,钱财皆为虚妄,即便挣得了这份功名,也得有命去消受!
他吴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一个兢兢业业额大唐军人。他只知道如果不夺下石堡城,就会有更多的袍泽将生命填在赤岭下;他只晓得假使不将吐蕃人打服了,打怕了,打的三五十年不敢动弹,自家的老婆孩子便永远不得安生。
都是陇右的娃,这个理儿总还是懂得吧?
自从大唐立国,这吐蕃反反复复的跟我们打了多少年,闹了多少年?一个关隘,一个山岭的争来争去,到头来苦的还不是这些老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所以,他必须战,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口气,大唐人的气!
泱泱华夏,巍巍盛唐,总还有一两个男人站着吧!
将身体贴着崖壁,吴海艰难的挪动着躯体。
左手手掌搭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右腿膝盖复又朝前顶去,只微微一用力就挪了近一尺的高度!
从皮袋子中抽出一枚铁楔子,钉入岩石间的窄缝。
“叮!”
“叮!”
微微敲了两次,吴海便将左脚抽了上来毫不犹豫的搭在了铁楔子上。
右手攀上了一根藤蔓,将左膝顶在一个石槽上,用力一拽便又是向上挪移了一尺。
近了,近了!
二十丈……十丈……
唐军们在自家校尉的带领下,毫无畏惧的朝十几丈外的石原上挪去。攀上那层石原,便进入了吐蕃人的防守死角;登临了那层石原,大伙儿便能歇下来好好喘一口气!
不断的有唐兵被滚下的巨石砸下峭壁,惨呼、哀嚎不绝于耳,活着的唐兵却再不去朝下望上一眼。他们要将仇恨化为动力,将恐惧蕴成希望。
有仇恨才有冲上石堡,杀光蛮子的动力!有恐惧才有攀上崖顶,插上唐旗的希望!
六百多唐军已经折损过半,头顶的石原也越来越近!这是一场生与死博弈的游戏,唯有亦智亦勇者才能笑到最后!
吐蕃守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支唐军的目的,他们并不是想一鼓作气拿下石堡城,而是步步为营,层层推进!
一旦让唐军站稳了脚跟,凭借人数优势,唐人夺下石堡城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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