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括催马赶上,点了点头道。
三万唐骑急行军,固然不需担心小股的吐蕃守军,但同样也就失去了灵动、隐蔽的优势。茫茫马队暴露在朗朗晴空下,即便沿途戍堡的守备是个瞎子也已经发现。
不过,他们却不用担心阻击,除去大非川的一万留守守军,这一代几乎没有什么正牌子戍军。越过这道坎,便是一马平川的高原草甸,众人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九曲城下,逼得赤岭守军回援!
不过大非岭一代的山路确是不好走,大伙自打进了岭子就没发现一条像大唐官道那么笔直的路。几乎每一条土路都是行脚猎户和采药人踩出来的。经由暴雨一冲刷,松软的抔土倾覆了下来直成了一股泥浆。众人起初并不在意,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去,却是着实窝了脚脖子。
李括正暗自庆幸带上了陇右老兵林峰,若是没有他做向导,大伙进了这密林没准连方向都认不准!别看这山路一直通向前方,若是没有人引领,外来户多半都得在山窝子里绕圈子。
更为可怕的是,这蛮荒之地多的是吃人的流沙。乍一看上去跟平镜似的,实际却是侩子手咧嘴--笑里藏刀。按林峰的话说,不论是猎户牧民还是牲口野兽,凡是踏进了流沙里,还没有见到哪个能囫囵个活着出来的!
日头渐落的时候,大伙在一个隆起的土坡前扎下了营,支起了帐篷。两百多顶白色帆布帐篷接连绵延,夕阳将金黄的亮彩撒在上面,颇为壮观。可是急行一日的将士们显然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自打主将高秀延下达了扎营的命令,他们便似没了骨头的肉脯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我说老吴,这这娘贼的连日赶路也不怕把腿跑断了?”
铜武营一旅的一个火长大口喘着粗气,骂骂咧咧的抱怨着。他是辽东人,说起话来带着一口浓重的鼻音。
那老吴将身子挪了几个圈道:“谁知道呢,上边吩咐了就照做呗。戚大哥,你当了这么多年兵这点道理还不懂?不过啊,我可是听说这次会战我们是最轻松的。”
那戚姓汉子啐了一口痰道:“放屁!谁他娘的说的轻松?谁他娘的觉得轻松他来打啊,我戚老三可不想挣这份军功!别以为吐蕃主力都压在了赤岭一线。我们啊可是在人家的家门口尿骚,孤军深入懂不,说的就是我们!”
李晟拍了拍戚姓男子的脑袋道:“戚老三,别不懂装懂。孤军深入是指孤立无援的军队深入到敌作战区,我们留好了退路,怕什么?”
他现在因功升至铜武营六旅旅帅,已渐渐得到主将李括的信任和大伙的敬佩,说出的话自然是分量十足。
戚老三灿灿的笑了笑,不再言说。
“我听说啊,吐蕃的娘们一个个都骚得很。他们的男人大都在外戍边征战,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这帮娘们憋得慌,只要是看到个男的甭管怎样,就地按倒先泄了火再说!”
老吴见闷着没趣儿,主动逗起了乐子。
戚老三一听此话立时来了兴致,将尻子朝东边移了移道:“啥?天底下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婊子哩?那咋不见她们出来迎接王师呢?哥哥这几天可是快憋坏了!”(注1)
老吴白了他一眼道:“你当吐蕃有多少女人?我们三万大军一齐踏过去,还不把她们整的欲仙欲死?便是脸上生着麻子的歪瓜裂枣,只要屁股够浑圆估计也得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倒是,女人嘛还得看手感。天黑透后盖上了被席子,还不都是靠着两腿间那短短两寸勾搭魅惑?”
李晟听他们插科打诨,说着黄段子不自觉的将身子朝旁边移了移。他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儒将,这种段子他接受不能。
李括靠在帐篷外的土抔上烤着火,思考着十几日的过往。
这次行军,高秀延是为主将、他只列为副将。
按军阶排位,自是理所应当,李括心中也不会抱怨什么。但让他郁结的是,三哥李子固也在这支军中。他官至河西军中郎将,可是大唐正四品的实官,却因为从属于河西军被大帅硬生生划由高延秀辖制。而高秀延只是一个游击将军,虽然因为据守神威城有功,但最多也就升到和三哥平级。若不是因为他族叔高仙芝的关系,怎么也不会轮到他来统领这支军队。
虽然自己知道这是各方势力妥协的结果,但还是觉得一阵恶心。难道大唐的军功已经被切成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切糕,任由各方势力瓜分完毕?难道十五万甲衣辉煌,终是幻梦一场?
虽然高秀延对待他的态度很是和蔼,友善。但少年总觉得他的态度太过亲近,脸上的笑容太标准。
这种职业性的微笑让他觉得身子发虚、发冷,不住打颤!
而更让少年担心的却是兵勇们的态度,也许是打过几次胜仗的缘故,他们把战争想的太过轻松了。纵使一切顺利,成功逼使吐蕃主力回援九曲城,他们也会损失很多弟兄。
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在大帅看来这些底层的兵士唯一的价值就是用他们的枯骨堆将出将帅的千秋伟业,印衬出王侯的盖世武功。什么马革裹尸,什么荣死沙场,这些不过是当权者鼓舞兵士为他们卖命的托辞。半城烟沙半城血,这些底层兵士的生命在当权者眼里连蝼蚁都不如。都道悔教夫婿觅封侯,只不知这些底层兵士连封侯的机会和权力都没有。
而他们却把战争当成了儿戏,当成了儿戏!
月色溶溶,漾遍春色。日轮月回,可歌可戚。
李括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阿爷常给自己念的一句诗:“君子于役,不知其期,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注2)
等到这场战争打完了,上元节时,自己便可以回到长安,坐在老槐树旁喝到阿甜沏好的花茶了吧?
注1:尻子:土话,指屁股。
注2:出自于《诗经-君子于役》表达女子对戍军征战的丈夫深切的思念。
第四十九章 山海(二)
第二日日上三竿,众兵勇已是吃饱喝足,劲头饱满。拖到现在倒不是高秀延体惜兵力,而是斥候在二十里外的山谷处发现了一座敌营。
据斥候汇报,那个营寨中的敌军不会超过三千,完全对大军够不成任何威胁。高秀延在斟酌良久后,还是决定顺道拔掉这颗钉子。
一番喧闹之后,大军终于拔营向东进发。
按照高秀延的安排,李括率领铜武营及四千余陇右老兵行在队伍最顶头儿开路。而经验丰富的中郎将李子固则率领五千河西老兵殿后。至于其他人则在两部军队的护卫下,老老实实的夹在正中。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哥舒翰大帅说是拨给他们三万精锐,实际上跟吐蕃人拼过刀子的老兵还不到四成。陇右战线拉得那么长,正面战场和南线都需要有经验的老兵压阵,哪里还有精锐留给自己?
剩下的兵勇不过是些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犊子,没用见过血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即便弓箭射得再准,枪花舞的再绚丽,他们也比不上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
高秀延叹了口气,凭借自己手中的这支军队,靠着人数优势荡平那座敌营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若真遇到了作战经验丰富的吐蕃戍军,能否军心不散,一致杀敌?
“将军,越过这道山梁就是金鼠谷了。”
林峰朝高秀延拱了拱手,说道。自从遇到李括,他已经渐渐从被人抛弃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融入了这支拥有全新血液的陇右军。
虽然他们当中找不出一个当年并肩战斗过的袍泽,虽然这支军队比起当初的那个钢铁之师还稍显稚嫩。但他在这支队伍身上看到了朝气!是的,他们具备老兵所不具备的进取心,不仅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更多的是一种对生活的期盼。新兵、老兵各有千秋,关键要看将帅如何扬长避短!
“嗯,等完成这次的任务,本将会亲自替你向哥舒翰大帅请功。”
高秀延点了点头,温和一笑。
“都加把劲,翻过这个梁子就到了金鼠谷了。这可是咱们打得第一站,都给老子出息点!”
一名队正纵马在队伍外侧来回奔走,不停的扯着嗓子维持着军纪。
“张队副,听说那山谷里的守军不足三千,才三千个脑袋怎么够大伙儿分啊?”(注1)
“是啊,张头儿,这么点人留给哥几个,不是张飞啖肉--不够嚼吗?”
张队正听他们如此亵渎战争,破口大骂:“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别以为吐蕃人都是软骨头。到时候看你们三个打一个能不能占到便宜?”
他可是经历过开元二十九年那场屠戮的老兵,当时他也是像这些新兵雏儿一般的年纪。年少轻狂的他以为吐蕃人不过是一些尚未开化的蛮子,砍脑袋如切瓜一般随意。直到看到那帮悍不畏死的吐蕃兵冲上城楼,抡起弯刀将自己近旁一个袍泽砍成两截,他才意识到战争不是儿戏,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日头渐渐西斜,众人终于抵达了金鼠谷前。
行军主将高秀延此时的面色已是铁青,营寨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山坳口的哨楼上没有值勤的哨兵,山谷中的营房前没有护卫巡查,便是营寨前的木栅栏都歪歪扭扭的堆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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