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镜晓当即插嘴问道:“丁老哥,这怎么说?”
丁权洤说道:“柳师长,你出发之前,不是发表了一通反对对卡佩宣战的通电吗?结果总理见了这封电文,脸色很难看……”
柳镜晓大吃一惊,问道:“院方不是反对宣战吗?”
据柳镜晓了解,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国会参众两院议员大多同情反卡佩同盟,反对卡佩的好武政策,总统府也是持这个意见,相反段铁民平时非卡佩药不吃,深信卡佩陆军无敌于天下,最后胜利必然归于卡佩,所以坚决反对宣战。
只是人的态度是会变的,假如徐又铮还在京城之内,那么段总理的态度倒不会改变,因为他也是反对对卡佩绝交宣战。但是现在丁权洤力主对卡佩绝交,每天把不利于卡佩的消息提供给段,又用绝交的利益来打动段。
一日、二日、三日……不停地游说下去,就是顽石连能点头,何况丁权洤说的十分在理,加上国际局势正在朝不利于卡佩的方向发展,所以段就极端的亲卡佩派变成极端的反卡佩派。
等徐又铮返京,写了七封信给段铁民反对中国卷入西洋战事,段只看了两封,其余都原封不动地搁在抽屉里。
这个时候,段听说府方也主张对卡佩宣战,不但不以为喜,反而存了一种妒忌的心理,以为这问题一定要由本人先发起才可起,否则这大功成于冯总统之手,岂不错过良机!
结果他刚打定这个主意,柳镜晓的反战通电就发表出来了,还有一堆人附和柳镜晓的意见,结果惹得段铁民十分不快,到手的恒威将军和中将军衔就这样飞了。
柳镜晓听丁权洤说明这其中的缘由,便发话问道:“丁老哥,这我就不明白了!卡佩的陆军不是天下无敌的吗?”
柳镜晓对卡佩的了解,主要来自军校时代读的《卡佩一世皇帝本纪》,按照此书的描述:
卡佩本泰西大国,初有阿奎坦尼亚朝,屡有英主雄臣,遂主西土牛耳凡百年。我共和初年,卡佩王路易十四雄长欧陆,尝曰“吾如日也”,而民苦其捐税,有偕亡之谶。共和四十年间,卡佩王路易十六以饷拙召三级会议,遂有民变。阿奎坦尼亚之法,贵华族、贱黎庶,平民苦卡佩贵胄久矣,民变后,政府倡言平等,制断头铡,曰无论君王贵族,皆一体施行,首即以废王夫妇验之。时卡佩庶民百年不平之气,发泄于一朝,风纪遂荡然,无赖每以风闻流语起大狱,举国士绅平民,皆难脱罗织,晨去者无知夕归之可否。世界目斯时之卡佩,血池也。
西洋各国皇室皆,尽起狐兔之悲,遂有反卡佩联盟之形成,诸国偕力,其势倍于卡佩。时卡佩军中有新将,家本寒素,屡率饥羸之卒胜诸国貔貅之师。卡佩国人厌内乱,咸曰:非此人不足以救国,乃悉以国事委之,称“第一执政”。彼又率师大捷者数,辟地万里,列国请成,为卡佩开亘古未有之局面,卡佩国人皆曰,非大位不足以酬其功,乃推其为帝。西土俗重门阀,以布衣起为诸侯者寥寥,至践基九五,则仅此一人而已。
因为此人以共和军人而加冕,因此《卡佩一世皇帝本纪》在中国属于限制级的读物,特别是军校,唯恐学员仰慕斯人大坏心术,对本书更是严格管制,厉行禁毁,然而禁果分外甜,古今中外,莫不同理,越是限制,越是有人顶风作案,比如我们今天的柳师长,当时就曾以一个月的零花钱租这本书在被窝里看了两个通宵。
所以,在柳镜晓的心里,卡佩陆军是一贯的所向无敌,当然那位皇帝也难免有失败,否则也不会两度退位,但柳也完全认同《本纪》里那种“一时时运,非战之罪”的说法,甚至隐隐觉得,这几次战败,恰恰是上天磨练斯人以使其更加伟大。柳至今还记得当年读至这位皇帝第一次退位后自流放地逃归卡佩后不发一弹仅凭他本人出现在阵前一句“谁要杀死你们的皇帝,就开枪吧”,即让阿奎坦尼亚军全军倒戈投奔他的时候,那当真热血沸腾之极。
可丁权洤的考虑就同柳镜晓不同了,他看得要深远得多:“当年一世皇帝在位时虽然纵横无敌多年,但依然不免于两度退位,他诈死逃归后,在民间隐匿多年,直至借卡佩七月革命方能再起复位,我们固然佩服他一生不变的志气,但也足可见当时时势变化已非他初登基时的模样。何况到如今,卡佩执掌国政的都是世家子弟,就有几个宿将,也都以老迈无用,岂能有当年一世皇帝的锐气?”
丁权洤这一提醒,柳镜晓突然才想到,那个曾经统率无数红裤子大军的皇帝已经化作远方的一杯黄土而已,现在执政的只是依仗着他威风的一个孙子而已。
第15章
不过让柳镜晓吃惊就是丁权洤接下去所讲的事情,中国人每每在对外问题上带着对内的一种观点,视国家利益为儿戏,府方听说段铁民极力主战,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全部变成坚定的和平主义者,而偏偏在这个时候,柳镜晓的通电发表在报纸上,让主和派的声势大为看涨,府方都高声称赞道:“柳师长深谋远虑,确为少有之英才……”
还好府方没打探到柳镜晓已经入京,否则就立即会把他拉到冯总统那边,不过现如今的情况是:柳镜晓是总统的红人,却不是总理跟前的红人,他服从总统的命令,那就是反对总理的意思,听丁权洤这样一说明,柳镜晓不是笨蛋,当即表示:“丁老哥,这段总理那方面……还请你老哥多多帮忙……”
郭俊卿倒在一边打探起内情来了,她随口问道:“丁老哥,府院双方不是号称三位一体?怎么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丁权洤当即就说出一段故事来,原来段铁民的总理素来作得很苦,他的秘书长就是他灵魂的徐又铮,可每一任的总统都要拼命和徐又铮作对,冯黎就曾经说过:“一万件事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一件不能答应!”而这件事情就是让徐又铮来干院秘书长。
现在徐又铮又偏偏任了这个院秘书长的位置,起初因为援鄂问题没有解决,他一直呆在湖北,府院双方虽然有个小冲突,尚能相安无事。
等他一回京,府院双方的关系顿成水火,徐又铮根本不把冯总统放在眼里。在他心目中,这位白宫主人不过是个盖印机器罢了,偏偏冯黎当初主政一省何等威风,又执直系之牛耳,这来来往往之间,自然是有了冲突。
非但是徐又铮眼高于天,就是国务院参谋陈唐绍—就是给柳镜晓在段铁民做说客的那个记者,也是眼睛长到脑袋上,根本不正眼瞧总统一眼。徐又铮有时候事务繁忙,便请陈代替他入府盖印,其时有一通嘉奖广东督军莫敌的院令,冯随便瞧了两眼,见院令上有:“该督有世界之眼光”之语,他虽是军旅出身,但毕竟略通文墨,不由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安得上呢?”陈唐绍可不给大总统好脸面看,当即站起来说道:“总统如此挑剔,总理惟有辞职耳!”
又有一次,台湾第二舰队上下一致拥戴萧迪吉出任第二舰队司令职务,经内阁讨论核准,当然这只是个形式而已,萧迪吉早就是第二舰队的司令官,只是需要中央政府的事后承认事实而已。可这院令又是交由陈唐绍带去盖印,结果冯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是什么人?跑来跑去!徐秘书长哪去了?”
好!好!好!冯大总统是讨来了一个面子,可陈绍唐就受不了,他在外面到处传播流言中伤总统:“总统说了,象这种督军级别的人物,应当他先点头才行……不能任由院方胡乱委人!”
陈绍唐丢了面子就是徐秘书长丢了面子,徐秘书长丢了面子就是段总理丢了面子!中国的官员最拉不下去的就是这“面子”二字,气得段总理是连请了好几天的病假。
段总理平时恐吓总统用的就是“西山养病”这件武器,这是向总统罢工,平时无论什么军国大事,都是总理自己一个人独断独行,总统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稍稍有点争议,总理就使出这件神器,立即让总统低头不语,不敢再有主张,只能沦为院方的签字机器。
现在他是这件神器完全施展出来了,冯是急得焦头烂额,虽然有改组政府的勇气,却下不了改组政府的决心,最后还是派了丁权洤还是段总理请了回来。
这样一来,府院之间简直是势如水火,丁权洤夹在中间太难做人,只好辞职回家。一帮府方策士都希望总统能痛下决心改组政府,把段内阁赶下台。不过冯黎也有自己的考虑,段阁如果下台,谁来接替段阁?
似乎只有两个人才有资格,一个是徐菊人,这位北方军人极敬重的老前辈是头老狐狸,他对府方的试探是含糊其词,始终不给一个肯定的回答,另一个则是参谋总长段士真,不过段总长更是深通黄老之术,他打着拱对总统说道:“叫我帮老朋友的忙是可以的,但是叫我组阁,这不是不给铁民面子吗?”
无奈之下,府院双方仍是维持这种冷战的态势,而最近双方争斗的焦点就是对卡佩宣战问题。丁权洤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清楚了,柳镜晓当即改变他的态度,准备投到主战一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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