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轻纱,一名身着亮丽明黄宫裙的女子若隐若现,她高梳云鬓,仪态丰腴,令人浮想联翩,待侍女进去,掀起纱帘一片,在纱雾飘忽的瞬间,李清与她相视,她的双眸如一剪秋水,明亮而有神,流盼不息、光芒四射,两人眼睛只短短一触,李清便觉心驰神往,心中连声赞叹不已,果然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李先生请坐!”杨玉环声音轻柔婉转,略含一丝忧郁。
“多谢公主赐座!”李清回身坐了下来。
半晌,杨玉环才缓缓道:“家道不幸,玉环不知也无力,昨日见母亲的信,方才知道先生大恩于我家,家弟家姊皆言先生赤诚,非现在锦上添花之人可比,先生恩情,请先受玉环一礼。”
说罢,杨玉环站起,向李清盈盈施了一礼。
李清两只手摇得跟风扇一般,连声道:“不用!不用!实在谈不上什么恩德,你莫要想着报什么恩。”不经意间,他自己心中的想法竟脱口而出。
旁边杨花花忍不住捂嘴‘扑哧’一笑,顿时将李清臊个大红脸。
“公主莫要误会,我的意思不是说报恩。”
杨玉环微微一笑,“先生心意我明白,有些情我不用还,但先生的恩我必报。”
她沉默片刻,忽地一叹,喃喃自语道:“可是我又拿什么回报呢?”
“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心愿?”
李清却沉默不语,他施恩于杨家,为的就是这一刻,可是当这一刻到来之时,他却说不出口了,自尊的火苗在他心底隐隐燃烧,他摇了摇头,挺直腰板道:“多谢公主,只是李清没有什么愿望。”
“李大哥,你怎么可能没有愿望,皇上最听我四姐的话了,你快说呀!”李清身后的杨末大急,若不报答李大哥,他回去将无法向娘交代。
“老五!”杨花花霍地站起,喝止道:“你不要胡说!”
杨末这才想起四姐的再三嘱咐,在外人面前切不可随便提及皇上,他只得住口,垂头丧气低下了头,嘴里又嘟囔一句,“李大哥又不是外人。”
“三姐,不碍事,你坐下吧!”
杨花花狠狠瞪了弟弟一眼,这才坐下来,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盯窗外微微发怔。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
杨玉环笑了笑又道:“我弟弟说得对,谁会没有愿望,我虽然能力有限,但我确实可以给皇上说说,请先生不要推迟,再推迟就是矫情了。”
李清听杨玉环说得坦率,顿时对她生了几分好感,亦笑道:“公主说得对,李清现在确实有一事想求公主。”
“先生请说!”
李清下意识地摸了摸面颊上的鞭伤,又想起了李琳蹒跚的脚步,想起他仰天长悲,便咬了咬牙缓缓道:“我有一个恩人,就是嗣宁王李琳,听说皇上准备将他的女儿平阳郡主送去契丹和亲,嗣宁王求诉无门,如果公主能给皇上说一说,不要将平阳郡主送去契丹,李清将感激不尽。”
杨玉环迟疑一下,若李清是求官求财,她可以去给三郎说说,问题不大,可李清的要求竟牵涉到国家大事,这是她不愿意的,她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不知先生可愿意到京中为官,若有意,我去给皇上说说,保举先生一个实缺如何?”
李清见她推托,知道并不是她办不到,而是她不想去说,但李惊雁之事又非她不可,他心念转动,事到如今,只能用孔方道人教他的那一招了,他哈哈一笑,起身告辞道:“若公主为难,李清就不打搅公主了。”
说完,他拔腿便走,耳朵却竖得老长,只听杨玉环幽幽一叹,便知道大事已济,看来他没有看错杨玉环,她确实是一个老实之人,李清心下一松,虽有些惭愧,但总算解决了此事。
不料杨花花却在一旁冷冷道:“为一个女人,你这样做值得吗?”
她听说李清的愿望竟是为一个女人求情,心中早就不痛快,一直阴沉着脸,又见李清施欲擒故纵之计,她了解妹妹心软,知道李清这样一来,妹妹必然会答应,便抢先堵住杨玉环的嘴。
李清见杨花花在关键时候横插一脚,心中着实恼怒,便停住脚步回头盯着她道:“她是皇室郡主,我只是芝麻小官,我和她又会有什么关系,嗣宁王大恩于我,他现在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管,这报恩之事,又怎么和女人扯得上关系。”
杨花花反唇要讥,却被杨玉环出言止住,“三姐,你不要说了,我心里明白。”
她望着李清,目光清朗,一字一句道:“先生尚知报恩,玉环怎会反而不如,请先生放心,平阳郡主之事,我自然会去给皇上说。”
李清大喜,向杨玉环躬身长施一礼,“多谢公主成全!”
他又斜睨杨花花一眼,见她目光冷漠,嘴唇咬得发白,心中暗叹:“同是一母所生,两人的心地却是天壤之别。”
就在这时,门口有侍卫禀报:“启禀公主殿下,高公公求见。”
侍卫话音刚落,便听高力士呵呵的笑声,“公主殿下,今日是上元夜,皇上特命老奴来请公主一同去赏灯。”
他刚到门口,却一眼看见了房内的李清,公主的房中竟然有男人,高力士不禁脸色大变,尖着嗓子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公主房内?”
李清知道高力士虽是宦官,但影响之大,连太子都得唤他一声‘阿哥’,不敢怠慢,连忙躬身施礼道:“在下剑南节度府参军李清,奉公主殿下之命,特来接受垂询。”
“高公公,不要难为他了,他是我家乡之人,是我命他来的。”
高力士见杨玉环隔着纱帘,而且房内人众多,连她兄弟杨末也在,也微微放心下来,陪笑道:“老奴乍见,吓了一跳,既然是公主召见,这也无妨。”
他冷冷瞥了李清一眼,“既然事情已经讲完,你还不速速离去。”
李清不敢逞强,向众人拱拱手,“各位,那我先告辞一步了。”
高力士一直盯着李清的背影消失,这才回头对杨玉环笑道:“皇上思念公主,又不忍破坏公主与家人团聚,所以便命老奴将公主的家人也一并请入宫中。”
杨玉环点点头,回头对杨花花道:“三姐可想随我进宫?”
杨花花如何不想,听说皇帝要见她,早欢喜得心都要炸开来,将刚刚对李清的怨恨抛到九霄云外,娇笑得浑身颤抖,“只是我不太懂规矩,希望皇上不要怪我才是。”
第九十八章 四两拨千斤(下)
老人的天敌是什么,不是贫困、不是病痛、也不是死亡,而是寂寞,寂寞是洞察人世沧桑后对亲情的留恋,李隆基就是这样,自武惠妃死后,他便一直处于寂寞之中,已经快十年了,他最不缺的是女人,但他最缺的还是女人,他需要一个能理解他,知他心的女人,杨玉环是他的儿媳,可就是这个女人却让他找到了暮年的归宿。他命儿子休她,他送她为道,已经过了五年,可天下人之口,纵有千年又岂是一个‘堵’能了。
李隆基坐在玉案前,提朱笔在寿王新妃的册立诏书上,眉批了一个‘许’字,他将笔轻轻搁下,心也落下了,“从今儿起,玉环与瑁儿再无半点瓜葛。”
今天是上元夜,是举家团圆之日,玉环去和家人团聚了,可今天又是情人相会之日,李隆基已遣了高力士去接回杨玉环和她的家人,这是一举两得之利,他不禁为自己的安排而暗暗得意。
坐回案前,见自己的左首还有一个诏书要批,那是册立李惊雁为平阳公主,离他点头同意尚不到三个时辰,这诏书便做好送来,中书省的效率竟是前所未见,这自然是李林甫使的力,李隆基微微冷笑,他当时惦记太子之事,竟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来,李林甫如此热心平阳郡主,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李琳与太子的关系走得近,李隆基早就知道,但他并不干涉,毕竟李林甫一人为相,需要一个牵制,否则满朝文武都是相国门下,那他李隆基算什么,李林甫是他的一条狗,但这条狗也须适当敲敲,发了疯的狗可是连主人也会咬的。
挖柳升案是他的意思,贬韩朝宗是他的意思,教训李适之敲太子也是他的授意,但李林甫似乎已经走上了魔道,居然密奏王忠嗣欲拥立太子,李隆基刚刚派去的人回报,全然无此事,直到这份只用三个时辰便炮制的诏书放在李隆基的案上,他才意识到,李林甫最近是有些发疯了。
李隆基又想起那份太子内宫起居录,李林甫的族弟李道甫居然袒护走私,若此事传开来,李林甫的相位难保,这又是他不愿看到的,‘罢了!和一局吧!’罢李适之的相,放王忠嗣一马,李隆基心意已决,他随手提起笔来,可眼前的这份册立诏书,却使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批呢?
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高力士回来了,那玉环也来了,李隆基一阵心热,再无心思顾及国事,扔下笔笑呵呵起身道:“起驾,回宫!”
……
“四妹,你真的就住在这里么?”
杨花花惊叹一声,她一路张望,眼中早燃起一片炽热,满眼只见太液池畔风景如画,红墙黄瓦气势恢弘,大群侍卫呼拥马车左右,竟使她产生错觉,仿佛她在驾驭着大队英武男儿而行。这些皇宫侍卫个个高大俊美,比起她乡间的子弟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杨花花又想起自己那个破旧的小院,想起那段被人爬塌的墙,她再也抑制不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竟生出要永远居住在此地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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