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从海澜的牙缝里字字挤出,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再也忍不住咆哮起来:“王八蛋!老子要撕碎了你。”
李清这一招阴损之极,他先囤积蔗糖提高糖价,紧接着又重创海家雪泥的名声,最后突然将雪泥的配方公开,自己则从雪泥的商战中脱身,而将无数小摊小贩推出来和海家竞争,这样,海家的前期投入、亏本销售造成的损失,统统要它自己吞进肚里。
海澜颓然地倒在椅子上,虽然雪泥的损失对他算不上什么,但这种失败的滋味让他难以下咽,这是十年来的第二次失败,第一次失败就在一个月前,对手竟是同一个人。
“父亲,这件事就交给孩儿去办吧!”
闻讯赶来的海中恒刚刚知道此事,他不禁怒火中烧,这个李清实在是欺人太甚,不过是个酒楼的东主,竟敢骑在海家的脖子上撒野。
“杀!”海中恒的心中突然迸出个恶狠狠的‘杀’字。
不料,已经缓过神的海澜却向他摆摆手道:“去读你的书,此事不用你操心,你若能中了进士,才是我海家最大的荣耀。”
“你们都下去,让我静一静!”
门关上,房间里一片漆黑,也很安静,海澜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在商海沉浮几十年,自己经历的失败和挫折已经不计其数,哪一件不比此事严重得多,这次商战自己不过损失了几千贯钱,这在海家每年十几万贯的贸易额中不过毛毛雨,或许是自己这些年太顺了,故而连这一点小小的挫折都会失态。
海澜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三弟海霸来了,脚步声越来越响,门‘砰!’地被推开,海霸兴冲冲地大步跨进门来。
“大哥,阆中的消息来了!”
海澜却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会跳起来,只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先把门关上。”
海霸如被一盆冷水泼面,急退后一步,将门关了,房间里又陷入黑暗,他小心翼翼看了大哥一眼。
“大哥,阆中的消息来了。”
“说吧!什么结果?”
“我派出去的人在阆中调查了几个月,这个李清原本是在阆中酒楼里开店,卖雪泥赚了钱,这就说明他并非什么宗室,后来派去的人又街头遇到一个卖假药的小贩,说李清原本是在仪陇街头卖棒冰的,我的手下再赶去仪陇,才知道这个李清还办过什么抽彩,曾被官府抓过,又从县丞那里得知,他最早只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西席,大哥,小人物啊!”
“小人物?”
海澜冷笑一声道:“可就是这个小人物两次打得我海家灰头土脸,如果他是小人物,那我海家又是什么。”
“可是—”海霸急要说话,却被海澜摆手止住。
“他是宗室也好,小人物也好,现在已经不重要,他住的地方已经被官兵把守,望江酒楼旁边那座空了十几年的军营也突然驻军,这说明什么呢?老三,你说说看!”
“难道……”
“没错,这只能说明章仇兼琼在后面给他撑腰,所以他才敢这般出手,才不怕我们的报复。”
“难道这口恶气就忍了吗?”
“谁说我要忍了,不过要看清形势才能对症下药,急不得,我们海家立足百年不倒,就是能在每一次的失败中吸取教训,这次也应是一样,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跌倒,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倒不急这一时。”
海澜说到此,突然又笑笑道:“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说起来还要感谢他,要不是这次与李清的较量,我还真没发现我的身边竟然藏着一头狼。”
次日,海澜以公开的身份出现在望江酒楼,李清亲自设宴招待了他,这样,两人几个月来的争斗就暂时告一段落。
第六十三章 杨家(一)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自然是白居易的《长恨歌》,杨玉环,蜀州司户杨玄琰四女,十岁时父亲去世,她被送到洛阳的三叔家寄养,开元二十二年,咸宜公主在洛阳成婚,婚宴上杨玉环被咸阳公主胞弟寿王李瑁看中,并娶为妻,她性格婉顺,深得寿王母武惠妃的喜爱,要求李隆基下诏册立她为寿王妃,武惠妃去世后,李隆基寝食难安,高力士便引李隆基见杨玉环,李隆基惊为天人,为防天下人妄议,遂找借口废其妃号,强逼寿王休之,随后又命其出家替太后窦氏荐福,天宝二年十一月,杨玉环依然在太真观里独守青灯,可在她的老家,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杨大哥!前方可就是导江县吗?”
李清一指前方隐约可见的城墙,夜空晴朗,漫天星斗,远远地,城墙如一条黑带横在广袤的平原之上。
“不错,那便是导江县,不过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咱门住一晚再进城。”
鲜于仲通出使南诏,后来信将杨钊推荐给章仇兼琼,并暗指其用处,章仇兼琼焉有不明之理,遂命其为成都县尉,李清见章仇兼琼已知道杨钊的作用,生怕其抢先笼络杨家,便鼓动杨钊回乡显耀,杨钊欣然从之,二人骑马从中午出发,晚间便到了县城,导江县便是后来的灌县,今天的都江堰市,离成都极近。
“前方不远便是我堂妹家,也就是玉环的三姐,我们可去借宿一晚。”
在不经意间,杨钊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由想起堂妹的风流姿态,杨钊所说的堂妹便是杨玉环的三姐杨花花,后来的虢国夫人便是,她先嫁入裴家,现夫死寡居,其人风流不羁,与杨钊素有勾搭。
杨花花的家为寻常农家独院,为一低矮围墙所环,四周种满浓密的青竹,靠竹林一侧的围墙早已被人爬坏,露出个缺口,使院门徒然而立,杨钊二人下了官道,牵马沿田埂行了不到一里,便到杨花花的家,却远远看见一年轻女子关门要走。
“妹子,慢行一步!”
杨钊一眼认出那便是堂妹,惟恐今晚美事落空,便急切地大喊起来,随手将缰绳抛给李清,沿着狭窄的小道两步冲上斜坡,拦住杨花花的去路。
“花妹子,是我!”
杨花花心事忡忡,并未听见先前杨国忠的喊声,抬头突见一男子拦住去路,先是一惊,随即听到他叫自己名字,立刻想了起来,借着朦胧月色,果然是自己几年未见的堂兄杨钊。
“杨大哥几时回来的?”
语气平淡,眉眼间竟带有些冷意,这也难怪,他老婆靠人救济,娘几个连饭都吃不饱,还不时来她家打秋风,可以推想杨钊在外面混得多么潦倒。
“花妹子休要小瞧我,我现在刚刚升为成都县尉,不信你可看我官牌。”说完,杨钊摸出腰牌递了过去。
同是县尉,杨钊可比张仇牛气得多,就好比现在的省会公安局长和小县公安局长相比。
杨花花抚弄杨钊的腰牌,眉毛挑出喜色,眼睛渐渐放出光来,她急拉过杨钊喜滋滋笑道:“果然出息了,你出去这么几年,我还当你忘了我,快!快!快进来。”
她忙回头开了门,便把杨钊往屋里拉,却突然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李清,见他年纪和自己相仿,但身上袍襟随风轻拂,显然不是用麻布织的粗笨货,竟似乎比杨钊还穿得好些。
“那是你朋友么?”
杨钊回头看了看李清笑道:“他是我兄弟,可是有钱的阔佬。”
又向李清招招手道:“兄弟过来说话。”
李清牵马走上前来,眼睛却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的女子,她年纪约二十五、六岁,衣服虽半旧,但身段丰满、骨骼风骚,生得眉毛修长、杏眼含烟,在月光下脸庞竟如白瓷一般光洁,杨钊说她是杨玉环的三姐,那她就应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虢国夫人了,自己曾瞻仰过一幅《虢国夫人游春图》,上面的虢国夫人画得躬腰驼背,脸上肥胖平板,哪及眼前此女万一,自己还笑那李隆基眼拙,现在看来也定是那画工索贿不成,故意所为。不过历史上此女得宠后生活糜烂放荡、败坏朝纲,不是一只好鸟,印象先入为主,李清的心中竟对她生出一丝鄙夷。
鄙夷归鄙夷,但面子上还须过得去,李清呵呵一笑,上前向杨花花拱手施礼道:“小弟李清,见过三姐!”
听说李清是阔佬,杨花花早喜笑颜开,她这两年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先是丈夫早死,接着是可倚靠的妹妹突然被贬出家,原本殷实的娘家也渐渐败落,全靠典当借债度日,仿佛老天爷对杨家不满,竟将所有的不幸都抛给了他们,可今天却似喜事来临,三哥杨钊做了官,还带回一个有钱的年轻人。
“奴家当不起叔叔的礼,快快请进。”
杨花花偷偷瞥了一眼李清,见他长得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正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虽他背对月光,看不清面容,想来也不会太差,她心中喜动,急手忙脚乱地将二人让进屋来,却半天也摸不到油灯,只得尴尬笑笑道:“好久没点灯了,你们谁带了火石?”
话音刚落,一团火已经在李清手上点燃,借着火光,李清迅速将屋内扫视一遍,他所站的房间是堂屋,正中墙上有一个佛龛,光线昏暗,看不清供的是哪路神仙,佛龛下是一张大竹桌,椅子也是用竹子编成,紧紧靠着自己,做工粗糙,竹背的竹条已经弹开,尖尖的戳人生疼。在佛龛左侧是一个空门,挂着一张破烂的麻布当帘子,里面想必是杨花花的卧室,堂屋的两侧各有一厢房,门上空荡荡的,却连一张破麻布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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