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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上山打老虎额)



老叔公徐来福眯着眼,一声不吭。

李固又是冷笑,目光落在徐家三叔徐盛的身上,道:“徐盛,你肯招认吗?”

徐盛吓得腿脚打哆嗦,他看了老叔公一眼,最后还是狠狠摇头,道:“徐家祖上本就是徐闻道,只是后来先祖遭难,沦为贱籍,为了保全族人,才将先祖从族谱中替换下来……”

“胡说!”李固猛拍惊堂木,勃然大怒,眼前这两个草民真是出奇的难缠,问了这么久,仍然不肯松口,他森然一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以为本官抓你们来是来玩笑的吗?两个刁民信口雌黄,实在大胆,来,动刑,本官倒要看看,是本官的大刑硬还是你们的嘴硬!”

他一声令下,差役们面面相觑,却也不得不准备动手。

反倒是苏县令坐不住了,勉强笑道:“大人,这二人年纪俱都老迈,若是动刑,只怕身体熬不过去,再者说,此案关系重大,没有真凭实据就动刑……”

李固侧目看了苏县令一眼,目光幽幽,本想狠狠呵斥他一句,可是似乎又忌惮苏县令背后的人,于是勉强按捺住,和颜悦色地道:“此言差矣,苏县令你是有所不知,本官在都察院中,见识的贪官刁民如过江之鲫,这些人不动刑法是不成的,唯有将他们打狠了、打痛了,他们才肯老实。”

说罢,李固又恢复了铁面,狠狠道:“左右还不动手?”

差役们便如狼似虎地冲上前,这老叔公脸色虽然难看,倒也没有显出畏色,一声不吭。徐盛却有些慌了,连忙大叫冤枉,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招认,可是受老叔公感染,也只能硬着嘴不说。

而在衙外头,徐家阖族的人听到里头隐约传出动刑的声音,又有差役出来报信说要动刑,徐昌一时六神无主,那徐申也是一下子呆住,倒是徐谦这时候依然保持冷静,他心里明白,真要动刑,老叔公和三叔的性命能不能留住是两说,可是现在事情紧急,已经顾不了许多了。

“来吧,来吧,既然你们要将我逼死,那就别怪我狗急跳墙了。”徐谦心里满是愤恨,恶狠狠地对自己说着,便振臂一呼,大声道:“狗官残暴不仁,真要动刑,叔公与三叔还有命吗?冲进去,先救人再说!”

冲撞官府,这可是大罪,徐家阖族的人都有些惶恐,倒是那三婶顾不得许多了,当先不要命地往里头冲,有她领头,其他人也就收了犹豫之心,一齐挤上去,纷纷道:“说的是,先救了人再说。”

第一百零四章:主动权

上百人一齐冲挤,哪里是几个差役能拦得住?片刻的功夫,那些差役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徐勇和徐寒打头,气势汹汹地冲进衙里,一路过了圣谕亭,到了正堂外,又有差役阻拦,却仍是拦不住,过不了多久,这一大帮子人便已经进入了衙堂。

一群草民居然敢冲击官府,这就有点过头了。不只是过头,说重一点,便算是被攀为谋反乱党也不为过。

衙门,毕竟代表的是朝廷,当上百个徐家人把衙堂挤满时,那御使李固的脸上不经意的显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大喜之色。

其实整件事都很简单,就如那提学桂萼一样,李固之所以跳出来,并不是他和徐谦有什么仇怨,他的行为只是一种投机,借着整治徐谦,来向京师的某些人表忠心,他和桂萼抱着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进行一场豪赌。

唯有彻底把徐谦整死,才能真正威胁到徐谦背后的那个人,单单一个改籍,李固还觉得不够满足,因为改籍是在徐谦拜师之前的行为,靠这个想牵扯到谢迁,明显站不住脚,到时这位谢学士只需说一声看错了人,事情也就能敷衍过去。

所以……

他决定引蛇出洞,派人捉拿徐家长者,便是要逼着徐家狗急跳墙,做出过激的行为,现在徐家冲击官府,正合李固的心意。

李固的嘴角不由地掠过了一丝冷笑,想想看,堂堂谢学士的门生带着族人冲击官衙,这将意味着什么?李固完全可以说徐谦敢于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在他背后有人鼓励挑唆,这才让徐家有恃无恐。而考虑到徐谦与谢迁的关系,这谢迁还能抽身吗?

那些衙里的差役已经涌过来,要和徐家的人对峙,李固淡然一笑,摆摆手,道:“全部退下!”

他一声令下,差役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束手退到一边。

李固抬眸,他的目光只是稍微在徐家人的面上掠过,最后他搜寻到了徐谦,在他眼里,只有徐谦最格外耀眼,这个少年穿着儒衫戴着纶巾,眉清目秀,同样也在看着他。

看到这个人,李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程,他随即微微一笑,道:“秀才徐谦,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借了你的胆子,先是冒籍,后又唆使人冲击官衙,这还有王法吗?”

李固就如一条毒蛇,方才虽是佯攻,可是现在面对整个徐家族人,他的目标却只有一个。此时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徐谦,一动不动,那幽邃的目光背后带着几分露骨的嘲讽。

徐谦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居然给李固作揖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李固身子一侧,意思是徐谦的礼,他不愿接受,只是那脸色的冷意却更浓重几分。

徐谦旋即道:“大人说学生冒籍,可有证据?”

李固森然道:“你以为本官没有证据,只凭着几句流言就来寻你?实话和你说了罢,经办此事的书吏已经招认,承认你冒籍之事是他经的手。除此之外,本官还特意提审了徐相公的族人,他们言之凿凿,也确实不承认你们钱塘徐家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另外,本官调用了县志,更未发现你们徐家……”

他说到这里,徐谦又是一叹,随即道:“大人为了动我的恩师,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李固呆住了。

他动徐谦,从而剑指谢迁,这本来是不能言说的秘密,或者说是不能上得台面的阴谋,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意图,可是有些事就算再多人知道,也绝不能在这种场合道出来。

可是……徐谦道了出来。

这就意味着,李固的对手从徐谦成了谢迁,更重要的是,李固的目的是先整治徐谦,现在节奏却是打乱,李固只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徐谦又叹气,这声叹息多了几分气势,因为在不经意之间,李固的节奏已经被打乱,而主动权竟不知不觉地到了徐谦的手里。他正色道:“难道不是吗?学生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小禀生,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可是大人堂堂一省科道御史,代天子巡守地方,奉命巡城,而持斧埋轮,这是何等的干系,今浙江境内,时有贪官暴吏残害百姓,大人不闻不问,反而管起学生冒籍之事,真是煞费苦心。”他微微一笑,又道:“那么我便直说了吧,我家恩师确实得罪过不少小人,有些人……”

小人二字出口,让李固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即气得嘴唇发白,怒不可遏地道:“荒唐,荒唐!早就听说你最擅胡言乱语,今日本官倒是见识了。本官只是问你,徐家冒籍,你可认罪?”

徐谦道:“若是大人当真要威逼,学生也只好认了。不过是非曲直,也不是大人三言两语就可定夺。大人说是某个书吏经办此事,那么学生要问,这位书吏何德何能,有什么本事可以变更徐家的籍贯?国朝对户籍管理最是苛刻,没有主事官准允,一个书吏又凭什么换籍?大人堂堂巡按御使,连国朝法度都已经忘了?还是大人根本就是想鱼目混杂,拿一个书吏便想栽赃学生?”

这一番话,实在是问到了点子上。国朝对籍贯的律法十分严格,没有户部主事以上的人点头,想要从贱籍抬上去可谓难上加难,一个小小书吏就想私自改换,这个理由实在说不过去。

问题就在这里,换籍的事确实是有官员在背后操作,可是这个官员毕竟是南京户部的大员,李固不想惹麻烦,他要对付的只是徐谦,所以才拿一个书吏来背这黑锅,可徐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就意味着,单凭一个书吏是别想办成铁案的,可是让李固牵出一个户部大员来,他只是浙江巡按御使,手还没有伸到南京,人家或许可以容忍他收拾个书吏,可是想牺牲掉一个大员而只为了整死一个秀才,只怕李固稍微冒出这个想法,南京那边就有人要串联自己的同乡、同年、同僚给李固吃一点教训了。

既然不能牵涉到真正经办的人,那只凭一个书吏的供状,确实是武断了一些。

这就是能言善辩的好处,寻常的人碰到这种事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可是徐谦此时却十分冷静,越是冷静,越是能寻找到对方的破绽和漏洞。

李固也是冷静下来,他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想接下来的对策。

而徐谦继续道:“大人又说去问了我家祖上的族人,问他们在钱塘是否有血脉远亲……”徐谦说到这里不由哂然一笑,道:“须知先祖获罪之后,徐家各房各奔东西,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还有逃难和隐姓埋名者更是不少。承蒙朝廷不弃,为先祖平了冤屈,各支才开始认祖归宗,既是如此,单凭几个同宗,又如何能一口咬定他们是真正的先祖血脉,而我钱塘徐谦不是?学生现在也可以说,我钱塘徐家是正宗,他们才是冒籍之人,可是大人只一味偏袒他们,却非要治我钱塘徐家不可,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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