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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上山打老虎额)



他身为主考和一府学正,无论是谁泄漏了题,又或者有没有弊案,可是一旦过问,这就坐实了他的失职之罪,这罪可大可小,轻则前程丧尽,重则罢官,就算是上头有人为他周旋,只怕这一辈子也完了。

他和袁知府不一样,他是清流出身,前程锦绣,想不到今日竟栽在这阴沟里有苦说不出。

深吸一口气,沧学正对袁知府更加恭敬了,颤抖着嗓子道:“下……下官从命。”

袁知府长身而起,自有一番威严,板着脸道:“来人,将外头领头喧哗之人带到正堂,听候本府查问。召集三班差役,听候调遣。”

整了衣冠到了正堂,袁知府坐上首案位置,眼眸微微扫视了一眼堂下,便看到几个读书人以张书纶为首在三班差役威严目光下坦然进来,这些人恭恭敬敬地朝袁知府行礼,口称:“老大人万安。”

只一句万安,让差役们的气势顿时弱了不知多少。

寻常在公堂上,人家都是高呼大老爷或青天父母,人家一句老大人,既表明了大有来头,至少也是士绅人家,后头那万安二字竟还隐隐透着一股和知府大人有些关系的意思。

国朝礼仪千变万唤,不同的人不同的地点所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许多意味,绝不是信口就能胡说,一旦说错了话,轻则被人呵斥,若是换在这明镜高悬的公堂之上,只怕还要打一顿板子不可。

袁知府含笑道:“尔等,本府倒是认得,原来都是本府有功名之人,来,坐下说话。”

这已经不像是审案了,倒像是唠家常。

沧学正冷汗直流,他一直在幻想,幻想这些闹事的刁民最后无疾而终,可是看看人家的架势,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似乎还是串通好了的。他猛然醒悟:千错万错都是错在我的身上,知府大人请我主考,我一时得意忘形,居然在放榜之前都没有知会一声就贸贸然放出榜去,想必是因为这个名目,这知府借故来敲打我。惜乎,惜乎,我二甲及第,莫非要栽在这么一个小小疏漏上?

他偷偷地去看袁知府,却见袁知府脸色一板,再不见方才的慈和,大喝一声:“堂下何人。”

张书纶欠身:“末学张书纶。”

另一个道:“后进王康。”

“门下赵通。”

最后那个自称门下的,想必是几年前的府试生员,那时候是袁知府主考,这袁知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此人的座师,称呼一声门下虽然有套近乎的嫌疑,但总有几分刻意亲近的意思。

袁知府眯着眼道:“尔等何故带头在衙外喧哗?可知道,无故冲撞官府乃是重罪吗?”

张书纶潇洒地作揖道:“不瞒大人,据闻此次府试有人作弊,学生身为本府秀才,不平则鸣。”

“好一个不平则鸣。”袁知府冷笑:“你竟这般说,可有什么证据?”

张书纶道:“疑点有三,其一:这徐谦乃是贱役出身,原本并没有考试的机会,这样的人能粗通几本经典就不错,何故一旦有了县试卷的机会,却是一路过关斩将,先是县试第一,此后又是府试第一,这里头,难道会没有猫腻吗?”

坐在一旁的沧学正忍不住了,道:“这也算证据?知府大人教化有方,治下之民便是贱役也能精通经典,这是好事。”

袁知府不露声色地看了沧学正一眼,没有做声。

张书纶笑道:“学正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学生也是读书之人,圣人经典何其难也,若没有十年之功,谁敢奢言精通二字?知府大人固然是教化有方,可是事有反常即为妖,一个贱役之子突然去了贱籍,却是连中县试、府试,这若是说出去,又有几人相信?此子就算是神童,只怕也有些牵强。”

沧学正冷哼,倒是再想反驳一句,却看知府大人脸色拉下来,只得暂时忍气吞声。

张书纶又道:“其二:那徐谦与钱塘苏县令关系莫逆,学生打听过,此人的表字竟也是苏县令赐下的,而这徐谦投桃报李,竟是拿出两百两银子出来赠予苏县令,此后此子一帆风顺,很快便点了县试第一,这里头,谁又敢说没有猫腻?”

张书纶故意不说徐谦拿了银子是去给钱塘县修缮县学,却只说送了两百两银子,足以给人极大的误导了。

袁知府冷着脸道:“此事当真?”

张书纶道:“学生岂敢信口雌黄,千真万确。其三,府试的考卷已经抄录出来印刻成册,供府内学子观看,学生却是发现,这徐谦的对句和文法,竟与学正大人有颇多巧合之处。沧学正主考之事,在开考之前并未泄漏,何以这徐谦县试的文法与府试的文法竟有天囊之别,而恰好对了沧学正的胃口?因此学生妄测,这徐谦定是有‘贵人’相助,不但有人泄漏了府试的变故,更有甚者,连这考题也早已泄漏了出去。”

这一句句虽是捕风捉影,可是杀伤力却是极大,沧学正骇了一跳,这分明是说自己泄漏了考题,泄漏考题就是舞弊,这等事极为严重,甚至有获罪的可能。沧学正擦了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怒道:“一派胡言,你自己也说这是妄测,凭这些就敢纠集读书人在知府衙门闹事?”

张书纶微笑抿嘴,并不去看沧学正,目光却是落在袁知府的身上,好整以暇道:“虽有妄测之嫌,却也未必没有舞弊之实,国家抡才大典绝不能掉以轻心,既有这么多疑点,为何不能彻查?”

袁知府颌首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惊慌失措的沧学正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沧学正怎么看?”

沧学正毕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或者说他这清流官做的太过惬意,平时太过疏忽,此时意识到问题严重,已是六神无主了,忙道:“此子含血喷人,心怀叵测,还请大人明断。”

袁知府抚掌道:“好一个明断,既然明断,那就该查个水落石出,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沧学正的清白,堵住这些人的悠悠之口。来人!”袁知府面无表情地道:“立即请府学生员徐谦到堂,本府要亲自把事情问个清楚。为了以正视听,让纠集在外头的读书人一并放进衙来旁听罢!”

沧学正脸色煞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联手坑了,袁知府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底气,怎么可能拿府试舞弊这样的大事来做文章?

此时一班快吏听命,蜂拥而去。

第六十一章:不死不休

一干差役先是去了徐谦所住的客栈,打听之下却是去了贡市,到贡市一场找寻最后才发现这徐谦又不知惹了什么乱子,居然是被提督织造局衙门给拿了。

若是寻常的蟊贼,既然已有衙门事先拿捕,知府衙门的快吏倒也不至于去要人,可是这事涉及到了府试弊案,便是硬着头皮上了门。

层层通报之后,刘公公终于知晓了此事。

这位从宫里来的太监稳坐造作局,白白胖胖,眯着眼听着班头说了前因后果,森然一笑,道:“一个狂生,竟也敢阻挠咱家的人办差,现在的读书人,真是越发了不得了。”

他翘着兰花指端起茶来又是道:“原来这厮不但张狂,竟还胆大包天,居然在考试中作弊,啧啧……幸好这不是大考,倒是便宜了他,若是大考,诛灭九族也不过是点点头的事。”

刘公公咬牙切齿道:“可是该重惩还是要重惩,你们要提人,可是这狂生辱骂咱家,这笔帐又该怎么算?罢罢罢,不如这样,我写一张条子,俱言这姓徐的冒犯冲撞之事,你们带了去禀明你们的知府,教他数罪并罚,对这样的狂生,断不能轻饶。”

这班头只求能把徐谦带走,连忙道:“是,是……”

一干差役去移接了徐谦,徐谦刚刚用过了牢饭,一见差役们上来要给自己上锁,怒道:“尔等何人,竟敢锁拿生员?”

领头的班头皮笑肉不笑的道:“有人告你府试舞弊,我等奉知府之命,前来拿人。”

徐谦昂首道:“只是有人告舞弊而已,我照旧还是榜首生员,并非囚犯,你们锁拿一个读书人,不怕死吗?”

这班头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知道这徐谦不知怎的得罪了知府,此时冷笑:“你还敢多嘴,那我问你,你得罪了刘公公,冲撞了织造局,这罪名是否确凿,来人,锁了走。”

一行人动了粗,徐谦年纪轻,自然奈何不得,被这些人押到了知府衙门,便看到外头里三重外三重的人,众人一看徐谦被人锁来了,有人忍不住道:“这么做未免有辱斯文,毕竟是读书人,现下还未定罪,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

也有人咬牙切齿的道:“既然作弊,那还算什么读书人?大明律早已明言,会试作弊者诛族,小考枷号。这姓徐的没有枷号,就已是不错。”

差役们赶开人群,带着徐谦进去,徐谦昂首挺胸,面无惧色,径直带到了堂中,徐谦打量这堂中诸人一眼,恭恭敬敬的朝沧学正道:“学生徐谦,见过学正大人。”

沧学正回应又不是,不回应又不是,很是尴尬。

只向府学学正行礼,却不理会知府,这徐谦的胆子,倒也够大。

袁知府拍案大喝:“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行礼。”

徐谦正色道:“学生有三不拜,其一不拜赃官,其二不拜阉党,其三不拜小人。这三条,知府一人独占其三,学生不敢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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