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执意要上交,一方坚决不肯。僵持之际,赵偲从厢车揿帘而下,与守军交涉。言道此事可请徐抚帅定夺。徐抚帅说交。就交。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赵偲这几十年王爷可不是白当的。侃侃而谈,自有风范,举手投足,气度俨然。当即就将那守城门的部将镇住了,商量一会后,同意了,一边派人禀报抚帅,一边让出使小队入寨候命。守军倒也不担心出什么妖娥子,左右不过十数人,就算全身披重铠如铁鹞子一般,在这有上千军兵驻守的军寨里,又能蹦哒出什么名堂?
就在出使小队刚刚入城寨的当口,后边又出现五骑人马,为首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虽然一身儒袍纶巾打扮,但从其娴熟的控马动作与矫健身形来看,象武将多过象书生。其四名护卫骑兵,铠甲齐备,武器齐全,马匹雄健。虽然不能与猎兵相比,但比起神泉寨的骑兵,那可是好太多了。
双方擦肩而过时,那青年骑士瞪大眼睛看着出使小队,脸上表情惊疑不定,显然很为这支装备jīng良、却无端出现在此地的队伍心存疑虑。
赵偲撩开车帘子,问导行骑兵:“方才过去的五骑人马,看其装束神sè,似非葭芦寨中人,不知是何来路?”
那骑兵jǐng惕地看了赵偲一眼,很不逊地回了一句:“尔等的来路我们都还不清楚,倒想打听别人的来路。”
赵偲何等身份,被这小兵抢白,脸sè就有些难看,只想等会见到徐徽言,非得让他好好处置这厮不可。
这时孙占功说了一句,适时化解了赵偲的难堪:“某认得此子。”
孙占功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失言,不知算不算泄露情报,不过看看那神泉寨几名骑兵的表情,却是一脸无所谓,显然没把这当一回事,只是不爽这支装备奢华的队伍而已。
孙占功想想这的确也不算什么秘密,便低声对赵偲等人说道:“此子是折节帅的长公子,折家大郎,斟文。”
赵偲在出使之初,已经得知折家反叛降金之事,不过看孙占功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此事发生不过十数rì,以杀胡堡之偏僻,消息之闭塞,孙占功不知实不足怪。
赵偲已经隐隐猜出这位折家大郎出现在此地的原因,以他对徐徽言的了解,此子此行碰壁在所难免。但在这时,孙占功顺嘴冒出的一句话,却令赵偲心头升起一种不妙感觉。
孙占功说的是:“折家大郎定是看望姑父与姑姑来了。”
赵偲心头突地一跳,急忙问道:“折家大郎的姑父是何人?”
孙占功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赵偲,轻轻说出一句话,听在赵偲耳里却象打雷:“自然就是徐抚帅啊!”
赵偲与赵梃面面相觑,半响,赵偲跌足道:“苦也,徐彦猷(徐徽言的字)误我!咱们速速离开。”
赵梃也感觉到事态严重,这一回,搞不好是入狼窝了。虽然很不甘心这么虎头蛇尾,一事无成离开,但没办法,就算他不恤自身,也得为皇叔的安全着想不是。
赵梃当即下令出寨,但是,这军寨可不是食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葭芦寨的守军早就密切注意他们这队不速之客,一见他们行动有异,立即关闭寨门,然后城头上呼啦啦探出一张张拉满的弓箭,同时寨门两边的藏兵棚里,也有数十军兵,手持刀枪蜂拥而出,将出使小队围在zhōng yāng。
孙占功则是一脸惶急,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想劝都没法劝起。
赵梃双手握交叉在腰间皮套的鹰嘴铳铳把,白净的额头渗出汗珠,紧紧呡着嘴唇,脑海里急剧思考如何应对。这时猎兵队里的一名伍长磕着马腹靠近,一手探入皮口袋,同时低声道:“寨门没有关死,我们十一人同时扔出两颗霹雳弹,大量杀伤之余,还可以给敌人造成恐慌与混乱,有七成机会冲出寨去。敌人的马不及我们,一定追不上的,只是,赵特使必须弃车骑马。”
赵梃的两支鹰嘴铳已拔出来为应对突发情况,所有猎兵的鹰嘴铳都是上好弹药并用软塞堵住铳口,使用时只需拔掉软塞,就可以举铳击发。赵梃,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到如此艰难的抉择。只要他咬去软塞,扣动板击,一切就将成为定局……
他该怎么做?
赵梃在这一刻,脑海里居然闪过狄烈的身影……如果军主在此,他会怎样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两位来使
葭芦寨门前的赵梃面临艰难选择时,距其二百步外,军使衙门中堂的徐徽言,却毫不掩饰地重重一拍桌案:“住口!折大郎,这就是你那没骨头的父帅要你捎带的话么?”
折彦文那一张还算有几分白暂的甲字脸,顿时胀得通红,但面对眼前这位既是长辈,又是以往上官的一方统帅,他心里再不痛快,也不敢发火,只是尽量用恭敬的语气道:“姑父大人,儿前不言父过,请谨言。”
徐徽言豁然大笑:“很好,折大郎,你也知道你那父帅做出此等事,乃是大过,看来你还不算糊涂。既如此,又何必拿金虏的伪诏来此玷污徐某人的名节。”
折彦文苦笑道:“姑父,你当父帅又愿做这等失节辱身之事么?我折家为大宋镇守西北百余年,‘内屏中国,外攘夷狄’,代代忠良,世世信义,纵是斧铖加身,也未改忠义之心。只是,如今大宋已亡了,没有宋了,我们折家要为谁守节?世道轮回,王朝更迭,金国已据有大半个中原,这天下,早晚会是金人的。百年来,为了大宋,我们折家与嵬名夏打生打死近百年,彼此仇深如海,无可释怀,决无投靠的可能。那么,天下之下,没有了宋,又不能投夏,我们折家除了依附金人,还有何路可走?”折彦文说到后面,情绪激动,目中有泪,双拳紧握。
徐徽言冷冷看着这个表侄,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靖康之耻?你可知二圣之辱?你可知康王登基?你可知天下间有多少仁人志士,在与金虏誓死抗争?你父帅身兼靖康军节度使之职,我看他愧对‘靖康’二字!”
徐徽言一连串的诘问,将折彦文整出一头汗水,也不知是冷汗的还是热汗。他张嘴想说什么,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徐徽言摇头冷笑:“本帅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为何说不出口——是啊!所有的一切,与家族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折家想要继续在府州存续下去,除了降金,的确别无他途。”
折彦文长吁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姑父体谅。父帅说,姑父是个有勇力又明事理之人,会明白我们折家的苦衷……”
“本帅明白你折家的苦衷是一回事,鄙薄你折家的屈身求荣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搞混了。”徐徽言将攥在手上的金国封赦随手一仍,身体微俯,象头扑食的豹子一般盯住折彦文:“你折家有百年根基在此地,有若大家族须保全,你们降金,那是你折家的选择。本帅却是两淅路衢州人氏。在这晋宁军,本帅只有一条命,顶多再加上一家人xìng命,本帅为何要降金?嗯!”
徐徽言最后那“嗯”地一声,气从丹田喷出,仿佛带雷霆之音,加上双目倏睁。做金刚怒目之状。以折彦文武将之胆,也不禁被惊得后退半步,嗫嚅无语。
半响之后,折彦文涩涩开口道:“小侄此来,原为二事。姑父若顺从金国封赦所请,那便罢了;若不依从,那么,父帅希望小侄能将姑母接回府州……”
“不行!”徐徽言断然拒绝。“你姑母虽姓折,但嫁入我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便是死了,也是我徐家之鬼。”
折彦文又急又气:“姑父何其忍心?须知金军一至,葭芦寨必将玉石俱焚,姑母她……”
“不必多言!”徐徽言拂袖而起。面沉如水,“我徐家妇人,绝不能有辱名节,苟且偷安。你走吧!”
“姑父……”
“再要多言,休怪我不认得你姓折!”
正当姑侄二人冲突将起时,堂外一名衙卫未得号令,便站在廓下前庭zhōng yāng,向堂中高声禀报:“抚帅,属下有要事相报。”
堂中二人正脸红脖子粗顶牛。徐徽言没好气地对前庭喝道:“何事?说!”
“先前曾言道要拜会抚帅的那队人马,入寨之后,突然强行离开,已被我守军拦下,此时正在对峙中。抚帅……”
“哦,是所谓的‘老熟人’吗?”徐徽言负手走到廓下,皱眉道:“孙都监刚离开,至岚州巡视,就出了这样的事……也罢,本帅就去会会这位老熟人。”
徐徽言说罢走下石阶,身后传来折彦文的声音:“姑父,小侄要去拜见姑母……”
徐徽言理都没理,负手扬长而去。
……
赵梃终于咬掉铳管上的软木塞,双臂倏展,对准寨门两边的守卒。而那些守卒一个个表情肃然,也将手中的素木枪与手刀笔直伸出,与赵梃等一众猎兵遥遥相对,浑然不知这样的对峙是根本不对等的——对方随时能将他们轰成渣,而他们手中的刀枪,也就是摆个样子而已,连人家的皮都蹭不破。
“皇叔,准备好没有?”
随着赵梃说话声,厢车车梢开启,帘子掀开,赵偲弯腰步下厢车。头顶的纱冠已经除下,大袖用细丝交叉扎缚,皂袍撩起掖在腰带上,腰间的鱼袋佩绶什么的,全收入怀中,一副随时跑路的架势。
“那么,就是现在!”赵梃鹰嘴铳向寨门旁最靠前的那名守卒一指,左手扣下板机,击锤重重敲打在光滑的钢片上,刮擦出的数点火星溅到邑里……正常情况下,邑里的引裔被火星点燃,火焰顺着火门引燃枪管里的火药,爆炸膨胀,将弹丸推出枪膛。但也许是鹰嘴铳竖插着太久了,邑里的引药洒出了不少,结果赵梃这一枪发生了意外,火星没能点燃邑里所剩无几的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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