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折冲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住那黑漆漆的枪盒,不断在心底叫唤:“快快打开!快快打开!快快组装,瞄准坡顶,一有露头就打掉他!”
狄烈恍若未闻他的心声,沉声问叶蝶儿:“有多少人——或者说,有多少支火把?”
叶蝶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很肯定地说道:“六个人,奴看到六支火把。”
“很好,金兵巡哨不多,仅凭百余人就想封锁这么长的一条大河?哼哼,真是想太多了。”狄烈捏紧拳头,断然道,“干掉这六名巡哨,加上之前的四人,一共是十名巡哨。金兵的外围防守就会露出一个不小的缺口,在下一批轮换的金兵巡哨队,发觉并堵上这个缺口之前,我们已经成功杀进金军营盘里去了。运气好一些的话,说不定还能再杀出来了。”
“对,这才叫痛快!”杨折冲眼热之余,忍不住腆着脸踏前一步,期期艾艾道,“我说……头领,能不能……让俺也试一下手?”
“试手?”狄烈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背后的枪盒,哑然失笑,“好,想试手是吧?喏,那里有几匹马,你任挑一匹,再选一把趁手的长兵,去拦截那六名金兵哨骑。能截住几个算几个,截不住的算我的。活干得漂亮的话,就给你试一枪。”
杨折冲兴奋得面泛红光,狠狠挥一下拳头。行!为了得偿所愿,咱就拚一把!
当六团濛濛的光晕,映照着六具披挂着黑漆漆的甲胄的彪悍人马,带着死亡的气息,如梦魇般出现在坡顶时。十余道冰冷、毫无感情的凶光四下扫shè,淡淡的月sè下,荒凉的河滩上一片冷寂,除了隐隐的淙淙流水声,万籁俱寂,宛若亘古以来,就是眼前这番景象。
雄健的马匹不时从鼻孔里喷出呼噜的声响,铁蹄不安份地敲打着坚实地泥土,而马背上的骑士则不时来回策马走动,游目四顾,显得惊疑不定。的确,这里太过于安静了,从土坡上举目四顾,方圆五里之内,竟看不到一个巡哨人员,这太不正常了。
正在这时,黑夜中的河滩突然闪现一道火花。火花很微弱,又远在数十丈外,更有杂草掩映,本不易发现。但别忘了现在是黑夜,哪怕是一闪而逝的火星,都是如此的眩目,何况是持续闪耀的火花呢。
为首骑士梢鞭一指,二十四只铁蹄轰隆冲下土坡,踏碎了静谧的月夜。
不到三十丈的距离,快马从山坡冲下,不需十秒钟。当六名骑士冲到火光之处,其中一名骑士以长枪将发火之物挑起时。为首骑士看到挑飞在半空中的这圆乎乎的、后面象老鼠尾巴一样冒着火花的东西,似乎想起了什么,口中发出急促地指令,拨马便跑。
轰!霹雳弹在半空中适时爆炸,黑暗的河滩上空,爆开一团硕大的火光。
由于担心动静太大,引来更多的金兵。狄烈使用的是最小号的霹雳弹,装药量不足三斤。如果是后世的三斤黑火药,在半空中这样爆开,绝对够六名金兵哨骑喝一壶的了。可惜这年头的各种火药原料里,杂质既多,提炼也不纯,威力打了折扣。而且除了那名枪挑霹雳弹的金兵距离较近,其余金兵哨骑都在五步之外。
强劲的冲击波将硬皮壳一样的碎片变得堪比石屑,对身披坚甲的金兵虽然伤害不大,但打在脸上却是皮开肉绽,更倒霉的是打中眼睛……
那名挑飞炸弹的金兵就摊上了这样的倒霉事,扔掉手中枪,捂住一只眼,大声惨叫。
其余金兵虽因距离较远,没有受到明显伤害,但胯下的战马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冷兵器时代的战马,由于没有受过炮击训练,很容易被近距离的巨大爆炸声所惊扰。
爆炸过后,六匹战马是又蹦又跳,嘶鸣甩蹄,燥动不已。而六名金兵明知有敌人躲藏在一旁某个幽暗处,却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的弯刀长弓,不断抚慰胯下的战马,试图令其尽快安静下来,恢复作战能力。
很显然,敌人是不会放过这难得的好机会的。
一声响亮的唿哨过后,急促的马蹄声从土坡一侧的杂草丛中传来,幽暗的夜sè中,一团黑乎乎的巨大影子飞驰而至。
有了狄烈的承诺,更重要的是对“神器”的无比信心。杨折冲有持无恐,信心十足地拾起金人的长枪,穿戴上金人的甲胄,骑上金人的战马,侍机而动。在爆炸过后,眼见金兵哨骑乱作一团,立即把握机会,纵马奔袭而出。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杨折冲也懂,所以他第一个打击的目标,就是那被爆炸击伤一目的金兵。
杨折冲手中的长枪是一种骑兵专用的马枪,严格意义上说,这不是金兵原有的武器,这些游牧骑兵更愿意使用弯刀、骨朵、大斧之类不易折断的重武器。
这种骑兵专用枪叫环子枪,杆上装有绳环,以防高速冲刺时枪脱手。枪杆以柘木制成,坚韧而有弹xìng。事实上,这就是大宋的制式骑枪。只不过,在金兵攻陷汴梁之后,大宋的军械库,也就改姓金了。因此金兵也多有装备几杆这样的骑枪,虽然用得不太顺手,但在冲锋时也可当做一次xìng消耗品使用不是?
杨折冲右肋夹紧枪尾,右手不松不紧握着枪杆,借着强劲的马速,枪尖对准那一边摁着流血的眼睛,一边又要安抚战马的金兵后背,直刺而去。
当杨折冲距其不足十步时,那金兵扭过头来,独目中喷出激愤的怒火。很显然,以他此时的状态,是根本挡不住对手这蓄势已久的奔袭一击的。而做为金兵最jīng锐的哨骑,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竟然在枪尖距其后背不足一尺时,伏鞍滚落下马,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对手必杀一击。
杨折冲一击落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可能掉转马头再补上一枪,只能凭借着马的冲势,继续刺向下一个目标。
这一次,他绝不再失手!
第二十二章 不是猛龙不过江 (二)
第二个目标就在马头正前方十余步距离外,借着对手火把的微光,可以看到是个孔武有力的悍卒,他手上那把大弯刀又厚又重,估计不少于二十斤。如果双方都是策马高速对冲拚刀,杨折冲觉得败的多半是自己,而骑兵对冲失败,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但现在的情况是,杨折冲持枪纵马飞奔,而那金兵却仍在跟胯下那匹不停原地打转、晃头甩尾的战马较劲。骑兵失去了速度,那还叫骑兵吗?甚至不如一名普通步兵——至少人家还有个灵活度。
杨折冲冲杀而至时,那金兵正将马头硬生生拽转过来,同时高高举起大弯刀,估算着等两马交错而过时,一刀劈下。杨折冲本意是想刺杀那名金兵的,但由于马头的阻挡,枪尖顺马颈刺入,巨大的反震力传递到枪杆。杨折冲及时而迅速地撒手弃枪,而左手早已紧握的弯刀,借着马势,猛力切进金兵颈骨——这一刀切得是如此之深,以至刀刃被颈骨牢牢卡住。杨折冲不得不再度弃刀,以免腕部骨折。而几乎同一时间,对手的大弯刀也劈到了杨折冲的大腿部位。
金兵本意是劈砍杨折冲胸部的,但没想到战马中枪,马身侧倾,使他的整个动作都变了形,劈胸变成了斩腿,而且方向陡转,力道大减。更糟的是,动作的变形,使其中门大开,让对手获得了这斩首一击的机会。
杨折冲驱马奔出数十步后,方听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震响,仿佛一块巨石砸落地面。
仅仅这短促的一阵奔袭,就令杨折冲汗湿重衫,气息不畅,防护右腿的战裙上的铁叶全变了形,皮甲也裂开了。整条右腿麻木得像不属于自己的了,似乎还有粘稠的液体流下。
杨折冲勉强活动了一下右腿,心下稍安,刀口不深,皮肉之伤而已。真是万幸,如果那一刀奔向胸口,自己此刻就算不死,怕也只剩半条命了。
虽然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杨折冲此刻心里却是无比舒爽。自己有多久没干过这样的单骑冲阵的事了?嗯,好像上一次这么干还是在八年前,那时自己还是个新兵蛋子,随堂兄出巡时,遇到一抄(西夏最小军事编制,三人为一抄)夏军哨骑。自己求功心切,不等已方汇合后一齐行动,抢先出击。结果在杀了对方一人后,被前后夹击,若非堂兄领着小队及时赶到,自己早埋骨西陲了。
事后被堂兄狠狠鞭笞了一顿,此后再也没干过这样的事,想不到,八年之后,又重温这感觉了……而这一次的对手,是天下间最凶悍的金兵,能取得这样的战果,真是爽啊!
但杨折冲的爽感没维持多久,笃地一箭从左侧shè来,将他头顶的铁兜鍪打落。杨折冲悚然而惊,不停揉着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侧目而视,正见到二十余步外,一名金兵再度拉开弓弦,矢尖映着火把的红光,犹如一点腥红。
之前那一箭只shè中头盔,应该是托了惊马的福,不过此时那名金兵已经跳下马来,踩着稳健的弓箭步,沉腰扎马,弓弦张如满月。这一箭出手,断无不中之理。
这一刻,杨折冲头皮发麻,血往上涌,眼睁睁看着那冷冷的矢尖,不知下一刻它会洞穿自己身体那一个部位。
嗖,一箭shè出,倒下的不是杨折冲,而是那名引弓待发的金兵——在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支短短的弩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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